角落里的空氣因為“學生”這個詞而凝固了片刻。
那是一個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詞語。
著陽光、書本和無所事事的味道,與這個充斥著鐵銹和絕望的角落格格不入。
4071看起來很年輕,不像是在舊世界生活過的人。
他為什么會說自己是學生?
幾人腦海中在想這個問題。
也許他只是向往成為學生,并不是真的是學生,塵民們的娛樂很少,經常有人會幻想自己其實并非勞工,而是擁有著某個更加光鮮亮麗的上民職業。
有點幻想,生活才過的下去。
大部分人喜歡幻想自己是上民里的廚師,每天都能偷吃面包和牛奶。
幻想自己是學生的,他們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因為他們沒見過學生,所以理所當然的將楚子航說的話當成了幻想。
4068最先打破了沉默,他撓了撓頭,咧嘴一笑,像是要把那份不合時宜的尷尬給笑散:“學生……聽不懂,不過聽起來比清理管道高級多了。”
他把金屬酒瓶里最后一點酒倒進自己嘴里,咂了咂嘴,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
“說正事,4071。過幾天,有個獵荒者任務。是馬克隊長親自帶隊去R-49區,那里是舊世界的商業中心,相對安全,沒什么大家伙。每次馬克隊長出任務,跟在后面打下手的‘隨行人員’死亡率是最低的。能活著回來,就能換不少貢獻點。有了貢獻點,至少能換點像樣的食物,甚至……有機會申請調去好點的崗位。”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兩簇被小心翼翼呵護著的火苗。
“我們幾個準備報名。你……要不要一起?”
獵荒者。
這個詞在楚子航的腦海里激起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他想起了在卡塞爾學院時,裝備部的郵件里那些冰冷的任務簡報,每一次都指向一個潛伏著龍類血裔的坐標。
那也是“獵荒”,在人類文明的廢墟之上,獵殺古老的君王。形式不同,但本質相通。
眼前的這個機會,就像一份遞到他面前的任務簡報,潦草、危險,卻指向唯一的出口。
留在燈塔內部,他只是一個被數據和規則牢牢鎖死的塵民4071。
他能分析出管道每一處銹蝕的風險,卻無法看到這片天空之外的真實。而“獵荒者任務”,是一個變量,一個能讓他親手接觸這個世界核心矛盾——人類與瑪娜生態——的變量。
這是最高效的破局方式。
“新人第一次就跟著出任務?”一直沉默的4079皺起了眉,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勸誡的意味,“你根本不知道地面上有多危險。花萼獸只是開胃菜,那些噬極獸,就算只是最普通的泛生型,也不是我們這種拿著撬棍和切割器的隨行人員能應付的。運氣不好,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才問的。”4068反駁道,“在C-3區,他能拉開4277,那一下子的反應,你們誰做得到?我們多一個靠得住的幫手,活下來的幾率就大一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楚子航身上,這次,里面多了審視和期待。
4277沒有說話,她只是看著他,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倒映著角落里唯一那點昏黃的光。
她想起了那個堅實的、帶著體溫的懷抱,和那句平淡的“站穩”。
這個男人像一柄藏在愚鈍石鞘里的利刃,今天只是不小心露出了一絲寒光,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
可地面……地面是足以折斷任何刀刃的絞肉機。
“獵荒者任務,”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像怕驚碎了什么,“不是清理管道。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連編號都不會有人再提起。”
她的警告很實在,沒有絲毫夸張。
在這里,死亡不是悲劇,只是一次耗材的清零。
楚子航聽著他們的話,內心平靜得像一口深井。
危險?他的人生就是由一連串的危險構成的。
從尼伯龍根到青銅城,從北京的地鐵到西伯利亞的冰原,他早已習慣了與死亡共舞。
這個世界的噬極獸,與那些言靈可動搖山海的龍類相比,又會如何?
他需要數據。
他抬起眼,目光依次掃過4079的擔憂,4068的期待,以及4277眼底那抹復雜的情緒。
最后,他平靜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釘子,穩穩地敲進了這片搖搖欲墜的氣氛里。
“我去。”
兩個字,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絲毫的猶豫。
角落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4068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爆發出狂喜的光彩,他一拳砸在楚子航的肩膀上:“好!夠爽快!我就知道沒看錯你!”
4079嘆了口氣,沒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那個空了的酒瓶收了起來。
而4277,則緩緩地垂下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為多了一個強大的同伴而慶幸,還是該為一個剛剛逃過一劫的人,又主動走向另一個更深的地獄而感到悲哀。
楚子-航沒有在意他們的反應。他的大腦已經開始自動運行,將“獵荒者任務”列為當前的第一優先級。
任務目標:未知。
外部環境:未知。
敵對目標:瑪娜生態,強度未知。
友方單位:獵荒者小隊(戰力未知),隨行塵民(戰力低下,可視為負資產)。
自身狀態:身體虛弱,無武器,龍血處于蟄伏狀態。
評估結論:風險極高,但必要。
他想,這大概是他接手過的,開局條件最差的一次任務了。
比獨自面對大地與山之王芬里厄還要差。
但無所謂。
任務列表的第一項,永遠是:活下來,并完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