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站到我身后”的余音，甚至還沒被廢墟間的風吹散，花萼獸的暴怒就已化作了實質。
大地劇烈地一震，仿佛有什么巨物在地底翻了個身。
下一秒，數根比成人大腿還粗的根須撕裂了干涸的地面，帶著呼嘯的風聲，如同一束從地獄深處抽來的長鞭，狠狠地砸向那個孤零零的、赤裸著上身的背影。
塵民們的尖叫已經卡在了喉嚨里，變成了絕望的嗚咽。
4277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拉扯那個男人的衣角，卻發現他的腳下仿佛生了根，穩如磐石，紋絲不動。
這一刻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完了，這個剛救了她一命的怪人，這個讓她第一次覺得“塵民”二字或許不那么卑賤的怪人，馬上就要變成一灘肉泥了。
“隊長！”佩妮焦急地喊道，手中的槍已經對準了那些狂舞的根須。
“掩護他!”馬克的聲音冷得像冰，他抬起一只手，示意所有獵荒者開始行動。
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鎖在楚子航身上。
他在做什么？
為什么突然不動了？
“站到我身后”這種話在末日里是很沉重的，尤其是，他只是一位肉體凡胎的臣民。
沒有重力體，沒有戰術步槍，他拿什么阻止噬極獸？
高點上，冉冰在瞄準鏡中將這一切看得分明。
她看到那個叫4071的塵民，在那毀天滅地的攻擊面前，身體微微下沉，雙肩放松，擺出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的起手式。
那不像是任何已知的格斗術，沒有侵略性，沒有殺氣，反而帶著一種古怪的韻律感，仿佛不是在準備迎敵，而是在準備跳一支獻給死神的、古老的祭祀舞蹈。
鞭影襲來。
楚子航動了。
他沒有后退，更沒有硬抗。
就在那根須帶著萬鈞之力即將把他抽成兩截的瞬間，他只是向左側了半步。
就是這半步，毫厘之間，快得仿佛一道錯覺。
根須卷起的惡風吹亂了他的黑發，幾乎是貼著他的脊背擦了過去，重重地砸在地上，碎石四濺。
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那根落空的根須，因為第二根、第三根已經從不同的角度封鎖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像是根本沒有看見，順手從地上抄起一根半米長的、在爆炸中被扭斷的鋼筋。
那是一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廢鐵，銹跡斑斑，犬牙交錯。
可在被他握住的那一刻，這截廢鐵仿佛被賦予了靈魂。
在與第二根根須擦身而過的剎那，他手中的鋼筋以一個根本不可能的角度反手刺出，沒有巨大的聲響，沒有華麗的光效，只是“噗”的一聲輕響，不偏不倚，精準地扎入了根須側面一個毫不起眼的、正在微微蠕動的能量節點。
那根狂暴的根須猛地一僵，就像是被切斷了電源的機器，瞬間癱軟在地，無力地抽搐了兩下。
楚子航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的身體像一個被無形之線牽引的陀螺，以腳跟為軸，開始了旋轉。
每一次旋轉，都以一種非人的精確度，完美地避開一根根須的抽擊；每一次旋轉，他手中的“劍”都會隨之刺出。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戰斗的狂熱，也沒有求生的恐懼，只有一種機器般的冷靜。
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根須，仿佛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自動計算著風速、距離、角度和敵人的攻擊軌跡。
這已經超越了戰斗的范疇，更像是一場冷酷的、條理分明的解剖。
他在拆解一個復雜的、活生生的生命體。
“我靠……”不遠處的墨城看得目瞪口呆，嘴里叼著的半截能量棒都忘了嚼，喃喃自語，“塵民里什么時候有這么一號狠人了？有人知道他的編號嗎？”
沒人回應他。
所有人都被眼前這堪稱藝術品的一幕震懾了。
短短十幾秒，快得讓人喘不過氣。
當最后一根根須也被廢掉，像一條死蛇般癱在地上時，花萼獸那巨大的主體終于發出了一聲混雜著痛苦與恐懼的嘶鳴。
楚子航停下腳步，他身邊的地面上，躺著一圈被“廢掉”的觸手，而他所站立的那片小小區域，竟是完好無損。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根已經嚴重彎曲變形的鋼筋，隨手一扔。
“鐺啷”一聲，廢鐵落地，發出的卻是金石交擊般的脆響，像是敲響了宣告這場獨舞結束的鐘聲。
整個戰場，死一般的寂靜。
就在這時，楚子航轉過頭，目光越過混亂的戰場，精準地投向了遠方高點上，那個一直用瞄準鏡鎖定著他的白發女子。
在陰影的遮蔽下，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一抹淡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冉冰的心神劇震。
然后，她看到那個塵民，用口型對她無聲地說了兩個字。
她能讀懂唇語，這是獵荒者狙擊手的選修課程之一，在野外，如果狙擊手的位置超過了通訊器的可捕捉范圍，那么從狙擊鏡里讀隊友的唇語便成了她們聽從指令的方式。
楚子航吐出的那兩個字卻像烙印一樣直接打進了她的腦海里。
“左三，偏下。”
這是命令？
冉冰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她作為燈塔首屈一指的狙擊手，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斷和手中這柄冰冷的武器。
可這一刻，她鬼使神差地，選擇了相信那個連話都懶得說出口的塵民。
她下意識地微微調整瞄準鏡，將準星從花萼獸那已經開裂的主晶體上，向左下方移動了三格。
鏡頭放大，在那片看似完好無損的厚重甲殼之下，她果然看到了一處極其隱蔽的、只有硬幣大小的區域，正在有規律地發出微光。
那是一個被層層生物組織包裹起來的、真正的能量核心！由于前一輪的遠程火炮，使其暫時暴露在外。
沒有絲毫猶豫。
“砰！”
藍色的電光再次劃破猩紅的空氣，這一次，它沒有擊中任何顯眼的目標，而是沒入了那片看似堅不可摧的甲殼。
一秒鐘的沉寂。
下一秒，花萼獸龐大的身軀如同被從內部引爆的炸藥，轟然炸裂！
綠色的汁液和破碎的組織漫天飛濺，一場足以團滅這支隊伍的危機，就此煙消云散。
戰場上，重新陷入了比剛才更加徹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劫后余生的塵民，還是身經百戰的獵荒者，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匯聚到了同一點。
那個剛剛完成了一場不可能的“拆解”，又用兩個無聲的字終結了戰斗的男人。
他只是重新整理了一下那件灰色的制服，遮住了那具如兇器般完美的身體，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他依然是塵民4071，沉默，卑微。
可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被徹底打碎，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