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宋安然過了半柱香從景陽殿出來時,紀云禪正瞇著眼,望著天, 冬日的陽光在他輪廓上鍍了一層金邊,像是畫卷般靜謐適然。
這么多年過去了,每次不經意看紀云禪的時候,仍會有初見時,紅鸞心動的感覺。
他看得很出神,饒是宋安然臨近也沒能察覺,或者說,他已不在乎,身旁的人是誰。
“陛下,你看你,都滲出汗來了?!彼伟踩桓┫律?,袖口碾過他的眉弓,仿若還是以前那個體貼入微,給他鞍前馬后的宋安然。
紀云禪意外地沒有將她推開,只是冷漠地看著她,深幽的眸子,像是火焰燃過后,只剩了暗沉的灰燼。
他說,“你很神氣是吧?終于有人喜見你這種人?”
宋安然心中不起一點漣漪,“什么人?”
紀云禪毫不吝嗇地貶低道,“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曲意逢迎,冷血殘忍,挑撥離間!”
若是半年前,聽到這席話,宋安然大抵會痛心疾首。
但此刻,她只是淡然地說道,“原來我在陛下眼里是這樣?”
她不在意,甚至能置身事外般輕笑,“我呢,打小就喜歡爭強好勝,想要的都會拼了命去得到,如果強扭的瓜不甜,那我就蘸醬吃。”
確實......
她素來如此。
紀云禪茅塞頓開,所以,他從未看懂過宋安然。
她骨子里的血性,是他身為男兒,也為之敬佩的,只是不得他心意,故而抱有偏見。
見他薄唇緊抿,不言不語。
宋安然不似女兒家的糙手,撫摸過他白膩的臉龐,“陛下,很失望吧?”
不等紀云禪應答,她驀然在他唇邊親了一口,“沒關系,來日方長,陛下會愛上我的。”
“宋安然!”
紀云禪有種被玷污了般的羞恥感,整張臉都皺起來,卻恢復了一些活力。
宋安然似惡作劇得逞后的孩子,負手在后,腳步輕盈,“回鳳儀宮,肚子餓了,我要吃八寶珍鴨,薏米蔬菜粥,白切羊羔肉。”
不知不覺間,宋安然也沒那么惹人嫌了。
紀云禪起身,撣了撣衣裳上的灰,悵然地回頭望了景陽殿一眼,不近不遠地跟隨著宋安然。
“八弟身子骨羸弱,藥不離口,你匡扶他,可順應了侯爺臨終前的囑托?”
他的意思是,興許哪一日,紀凌霄便撒手人寰,屆時,又是紛爭四起。
且論治國而言,紀凌霄不及他,在位的數年間,北虞朝百姓安居樂業,有目共睹。
這方面,他有把握完勝紀凌霄。
宋安然提起的腳頓時灌了鉛,她停在臘梅樹下,整理著思緒。
少傾后,她扭頭看著紀云禪,眼中滑過一絲狡黠,“八爺還未登基,你要是求我的話,我可以考慮把江山還給你?。 ?/p>
紀云禪為數不多的好臉色,頓時冷下去,“你當江山易主是兒戲?”
宋安然癟嘴,學著宋七七那嬌嗲的神態,哼哼唧唧道,“陛下,你兇奴家?!?/p>
紀云禪被她冷不丁的撒嬌搞得不知所措,宋安然變臉如六月的天,轉而又成了那副不知所謂的‘風流不羈’,“就喜歡陛下兇我,多兇幾次,我皮厚,不知羞的?!?/p>
她倒是如償所愿地進了鳳儀宮院門,落下一大段距離的紀云禪,抬起瓷骨般的手扶著額頭。
如非遭此變故,他又怎知,宋安然還有靜若處子動若脫兔的一面?
宋安然在鳳儀宮用膳睡覺,燒著火爐,熏著香料,大半天也沒見著紀云禪,宮娥也不知他去處。
臨到天色將晚,宋安然決定去找找。
在御花園的拱橋處,發現了他的身影,他坐在橋頭,身側放著一壺酒。
宋安然悄然而至,他指著夜空道,“今夜有月?!?/p>
宋安然順著他指端的方向眺望,月如圓盤,籠罩著空濛的霧靄。
“今兒十五。”
宋安然就著他身旁坐下,取過他的酒壺,“我能喝么?”
紀云禪眼神給予認可,宋安然便仰著頭,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
記得蒼狼鐵騎在霍州交戰,整整耗了五個月才拿下,彼時的宋安然踩著凳子,站在軍營的將士中,也是這樣豪邁地飲酒。
她的海量,紀云禪是望塵莫及。
“若你是男兒多好?!彼麩o聲地嘆了口氣,有著淌過血海的交情,定然能成為情同手足的兄弟。
宋安然扣著酒壇子嗤笑,“我若為男兒,何不擁兵自重,割據半壁江山。”
換而言之,若非傾心紀云禪,她大抵不會拼了命地為他掃平叛亂。
紀云禪后腦勺枕著扶欄,似有訴不盡的憂愁,凝結在豐神俊逸的眉宇之間。
這時,鳳儀宮的婢女跌跌撞撞跑來,“娘娘不好了,七七姑娘所居的容華殿走水了!”
七七!
紀云禪猛然起身,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去救宋七七!
紀云禪腳步匆忙,卻又聽婢女道,“陛下甭去了吧,七七姑娘在火勢中受了驚嚇,已經去景陽宮尋八爺庇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