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閻一臉錯愕，蘇寒月頗為受用，她繞著李閻緩緩踱步，柔聲道：
“閻兒，你身懷魔靈根，為天下正道所不容，前世為師收你為徒已是排除萬難，最終選擇將你犧牲，實乃形勢所迫，無奈之舉。”
“為師知道你心有怨氣，可為師的難處，你可曾體諒？”
李閻的確是個好苗子，要不是有那么多不該有的想法，蘇寒月也不會痛下殺手。
當初不過一介隨手收下的雜役，修為攀升的速度竟如此驚人，風頭之盛甚至一度蓋過了自己這個宗主。
倒叫天下人只知云緲李閻，卻不識我仙宗蘇寒月！
此罪，當誅！
要怪就怪李閻沒能找準定位，怨不得別人。
魔終究是魔，作為宗門的黑手套活下去，才是李閻最好的歸宿。
想到這里，蘇寒月雙眸染上了幾分哀愁，捏著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更軟些：
“魔靈根就是個禍害，試問茫茫天地，還有何處容得下你？”
“只要你甘愿以自身心湖為契種下禁制，立誓留在云緲當個乖徒兒，別動歪心思，該有的……為師一樣都不會短了你～”
聞聽此言，李閻瞳孔驟縮，怒氣橫生，體內魔氣險些失控。
好一個別動歪心思，前世我為宗門赴湯蹈火，拿命去填的經歷數都數不過來。
結果到了蘇寒月這里，都成了非分之想？
身為加害者，為什么還能如此心安理得的讓受害者去體諒難處？
李閻終于明白，他與師尊師姐之間的鴻溝，絕不是前世她們痛下殺手時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所能掩蓋的。
是偏見。
師門眾人心中的偏見是一座大山，任憑李閻怎么努力都休想搬動。
見李閻一聲不吭，蘇寒月決定再推一把，她凌空而起，仙人霞光籠罩全場，伸出手向著李閻朗聲道：
“李閻，本尊有意收你為親傳弟子，可愿拜入本尊座下，承吾衣缽？”
話音剛落，全場嘩然，千百道視線齊刷刷看向李閻，其中有不解，有羨慕，但更多的，是嫉妒。
蘇寒月瞥向這個素來聽話的徒弟，嘴角噙著冷笑。
做師尊的臺階都給你鋪好了，還不趕緊跪下謝恩！
李閻立在原地，目光穿透喧囂的人群，恍惚間望見前世在殿前臺階下俯身跪拜的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珍視的情誼，此刻盡數化作嘴角一抹釋然的笑。
既然偏見無法撼動，索性就不慣著了。
李閻沒有猶豫，從懷中摸索出一枚身份令牌，緩緩遞出。
“弟子近來愈發感悟，這世間浩渺，豈能被一方之地所限。”
“弟子意欲離開云緲仙宗，還望蘇宗主成全！”
李閻有意提高了嗓音。
話音剛落，四周先是陷入一片死寂，隨即被轟然爆發的聲浪撕碎。
“蘇宗主都親自下臺了還敢拒絕，這不啪啪打蘇宗主的臉么！”
“他以為他是誰啊，板著張苦瓜臉給誰看呢，不知道的還以為咱云緲仙宗欠他的～”
邊上人看李閻這么不識好歹，全都罵開了。
蘇寒月翩然落回李閻面前，也有些意外。
自己這位乖徒兒，居然要跟云緲仙宗一刀兩斷？
到底是叛逆了！
難道相處百年，他就一點不念師徒之情，同門之誼嗎？
“行了，若非前世你虧欠我們在先，我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事情都已經翻篇了，你怎么還在耿耿于懷？為師送你一句話，凡事，往前看。”
蘇寒月實在舍不得李閻這么高的天賦，只要稍加磨礪，必將成為云緲仙宗最強的暗器。
畢竟有些事情見不得光，她堂堂名門正派的宗主總不能親自上手吧？
“我意已決，望蘇宗主應允！”
李閻態度堅決。
“放肆！莫不是五年磨礪把腦子都磨鈍了？師尊肯收你為徒已是莫大的恩賜，居然還敢拒絕？”
不等蘇寒月有所回應，一聲厲喝從上方高臺傳來。
眾人抬頭看去，只見練紅翎一襲紅裳覆身，朱唇似火，眸中寒光刀子似的直戳李閻。
要說李閻的師姐里誰的后臺硬，五師姐練紅翎絕對排第一。
她既是云緲宗主的親傳弟子，又是大夏神朝的三皇女，兩大勢力伺候她一人，這姑娘在宗門里向來橫著走，別說雜役弟子見了要繞道，就是執事長老光聽見她的聲音都冒冷汗。
在外人眼里，練紅翎是個高不可攀的存在，可對于同樣出生在大夏神朝的李閻來說，兩人還曾是兒時玩伴。
只不過，那段過往練紅翎一直閉口不談，權當是自己的黑歷史了。
“師尊點了你的名，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
“真以為自己離了云緲能混出個人樣？聽好了，出了仙宗山門，你連個屁都不是！”
練紅翎的斥責一浪高過一浪，如果放在前世，李閻指定跳出來跟她爭辯幾句。
而現在，李閻只覺得可笑。
這破世道從來就不公平，練紅翎背后兩大靠山可勁給她砸資源讓她產生了自己是天才的錯覺，如今倒是高高在上指摘起連修煉資源都沒有的李閻了。
另外，前世練紅翎記恨李閻的理由也挺離譜的。
前世，當李閻看穿小師弟蕭辰偽善的面目后，曾苦心規勸練紅翎不要陷得太深，哪知道這戀愛腦死活認定李閻是想攪和進來當第三者，故意往蕭辰身上潑臟水，把李閻的好心提醒當成了耳旁風。
甚至讓練紅翎對李閻下殺手的契機，只是因為蕭辰在她面前有心無心提了句魔靈根大補，她便掐準時間在李閻瀕死之際生生破開其胸腹挖取靈根。
因為靈根只有在活著的時候挖才能最大限度地保留靈性！
回想起臨死前胸腹被破開時那撕心裂肺的劇痛，李閻眼底頓時染上了一層寒霜。
李閻可沒有那么大度，前世萬劍穿心的滋味可沒人替他抗。
他要變強，強到足以踏平云緲仙宗，將這份剜心蝕骨的痛楚盡數奉還！
見李閻仍舊泥塑一般站在原地，練紅翎的火氣犇地一下躥了出來。
看來光動嘴皮子不行！
練紅翎始終認為，馴化妖獸一定先要在妖獸心中種下恐懼，讓它們知道何為服從。
對待如今剛入道途的李閻，亦是如此！
只見練紅翎伸手一探，煉魂鞭赫然在手。
唰——！
煉魂鞭凌空化作黑蛇，挾著破空的銳響直直朝著李閻面門撲去！
塵土翻涌而起，李閻微微側身，躲開了這一擊。
煉魂鞭抽空，練紅翎又驚又怒，一個雜役弟子不乖乖站著挨打，居然還敢躲？
“活膩歪了是吧？今天便是將手中的鞭子抽爛，也得讓你長長記性！”
“夠了！”
蘇寒月心中的陰暗徹底爬上面頰，八境威壓瞬間爆發，練紅翎如遭雷擊，舉著鞭子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只有那雙噴火的眼睛還死咬著李閻不放。
李閻身處這恐怖的威壓之中，嘴角溢出絲絲鮮血，卻依舊巋然不動。
“你可想清楚，放棄這次機會，以后出現任何意外，可沒人護著你！”
蘇寒月的話語間隱隱透出幾分脅迫之意。
李閻還是不為所動。
“好，真是好得緊！”
蘇寒月大袖一揮，一襲紫袍隨風狂舞，轉身之際，李閻手中的身份令牌頃刻崩碎，化為齏粉。
下一刻，蘇寒月重回宗主之位，朗聲宣道：
“你若執意退宗，本尊絕不強留，念你入宗五載，終究緣分一場，特賜你一樁造化。”
此言一出，李閻心中警鈴大作。
蘇寒月凌空一指，一道刺眼的金光轉瞬之間沒入李閻心湖深處，快到他根本來不及反應！
“這道仙氣，是本尊的一點心意～”
宗主賜予的機緣惹來旁人眼紅，但只有李閻自己清楚，蘇寒月此舉絕非出于善心。
仙氣對尋常修士自然是莫大的恩賜，但李閻天生魔靈根，體內魔氣與仙氣水火不容，此舉無異于往充滿瘴氣的沼澤中投入一顆火種，如果不能將仙氣及時煉化，李閻遲早會落得個爆體而亡的下場！
蘇寒月從始至終都沒打算放過他。
“從今往后，云緲仙宗與你劃清界限，再無瓜葛！”
蘇寒月不再挽留，高聲宣道。
她料定，三日，最多三日，李閻必會因為仙氣反噬而痛苦難當，不得不夾著尾巴回來求饒。
屆時，蘇寒月非但能落得個寬仁大度的美名，更能趁機加碼，逼李閻自愿以心湖為契種下禁制，徹底臣服。
“江湖路遠，就此別過！”
李閻俯身一禮后，毅然轉身，絕不回頭。
事已至此，唯有坦然受之。
前世走過千山萬水，遍歷紅塵萬丈，天下之大，何愁無計可施？
縱使粉身碎骨，魂歸九天，他也不愿再沉淪于這金玉其外的牢籠之中。
生而為魔，無懼無悔，不求正道虛名，不慕仙道浮華。
但求，對得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