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高凌宇說，我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他心里的那個人。后來，他心里的那個人回來了。
他欣喜若狂，而我，成了笑話。他不知道，在我轉身后，他眼里的光，也跟著滅了。
他說他后悔了，想娶我。可那又怎樣？我的心，早就在他一次次透過我看另一個人的時候，
涼透了。正文：1.一九七二年，初秋，紅星機械廠。陽光透過布滿鐵銹的窗欞，
在飛揚的鐵屑和汗味中切割出斑駁的光影。我叫游云云，是廠里宣傳科新來的干事，
負責畫黑板報，寫宣傳稿。活不重，但對于剛從鄉下調回城里的我來說，已是天大的幸運。
高凌宇就是在這個時候，像一道清冽的風，吹進我有些沉悶的生活。他是廠里的技術員，
大學生，戴一副細邊眼鏡，白襯衫總是洗得干干凈凈，袖口一絲不茍地卷到小臂。
他不像廠里其他小伙子那樣咋咋呼呼，總是安安靜靜地看書，或者在圖紙上寫寫畫畫。
他身上有種與這個火熱年代格格不入的憂郁氣質，像一本需要慢慢品讀的舊書。
我們第一次正式說話，是在廠里組織的“憶苦思甜”大會后。我負責整理發言稿，
熬了個通宵，第二天頭重腳輕地去食堂打飯，差點一頭栽倒。是他扶住了我，手臂穩健有力。
“小心點，游同志。”他聲音清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我臉騰地一下紅了，
低著頭小聲道謝。他沒多說什么，只是幫我把掉在地上的飯盒撿起來，
又叮囑了一句“注意身體”，便轉身離開了。那之后，我們漸漸熟悉起來。
他會借給我一些進步書籍，像《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巖》，
還會在我畫黑板報遇到難題時，不經意地指點幾句。他的指點總是一針見血，讓我茅塞頓開。
廠里的人都說，高技術員眼光高，一般女同志他都看不上。可他對我，似乎有些不同。
他會主動找我說話，會在食堂吃飯時，特意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有時，他看我的眼神，
會有些恍惚，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有一次，我扎了個雙馬尾，
穿著新做的碎花布拉吉去上班。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
輕聲說：“你今天……很好看。”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像她……”“像誰？”我下意識地問。他愣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平時的淡然，
搖了搖頭：“沒什么，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時候的我，心思單純，并沒有多想。
只覺得，能被他夸獎，心里像吃了蜜一樣甜。我開始留意他的一切，他喜歡喝濃茶，
喜歡在午后安靜地看報紙，他走路時脊背總是挺得筆直。我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高凌宇。
2.我們之間的關系，像隔著一層薄薄的窗戶紙，誰也沒有主動去捅破。
但廠里已經開始有了一些風言風語。說高技術員看上宣傳科新來的小游了，說我們郎才女貌，
天生一對。我聽到這些話，臉紅心跳，既歡喜又忐忑。我不知道高凌宇是怎么想的。
他對我好，是毋庸置疑的。他會把我畫殘了的黑板報悄悄修補好；會在我生病請假時，
托人給我送來他自己煮的紅糖姜水；會在下雨天，默默地把他的雨傘塞到我手里，
自己淋著雨跑開。有一次，廠里組織看露天電影，放的是《英雄兒女》。
看到王芳在朝鮮戰場上高喊“向我開炮”時，我忍不住流了眼淚。黑暗中，
一只溫暖的手伸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塊干凈的手帕。手帕上，
帶著淡淡的肥皂清香，是高凌宇的味道。電影散場后，我們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月光皎潔，灑在我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王芳那樣的女英雄，真是讓人敬佩。
”我輕聲說。“嗯，”他應了一聲，聲音有些低沉，“她很勇敢，像……像舒心一樣。
”“舒心？”我又聽到了這個名字。他沉默了片刻，
才緩緩開口：“舒心……是我的青梅竹馬。她和你一樣，也喜歡畫畫，也喜歡看英雄故事。
只是……她后來去了很遠的地方。”他的語氣里，帶著深深的失落和懷念。
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澀。原來，他心里一直藏著另一個人。一個叫舒心的女孩。那晚，
我失眠了。腦子里反反復復都是高凌宇說起舒心時的樣子，那種溫柔又悲傷的眼神，
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我開始留意與舒心有關的一切。我發現，高凌宇的筆記本里，
夾著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梳著兩條烏黑的辮子，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像月牙兒。她的眉眼間，確實和我有些神似。我還發現，
高凌宇送我的那本《安娜·卡列尼娜》，扉頁上用鋼筆寫著一個小小的“舒”字，
后來又被他用墨水涂掉了。原來，他送我的書，是舒心曾經看過的。
他帶我去的那個可以看到整個工廠風景的小山坡，是他和舒心曾經的秘密基地。他夸我好看，
是因為我扎了和舒心一樣的雙馬尾，穿了和舒心相似的碎花裙。我像個傻瓜一樣，
沉浸在他編織的溫柔陷阱里，卻不知道，自己只是另一個女人的影子。心，一點點涼了下去。
3.盡管心里難受，但我還是控制不住地被高凌宇吸引。他的才華，他的溫柔，
他偶爾流露出的脆弱，都讓我無法自拔。我抱著一絲僥幸，或許，他對我，
也不僅僅是因為那個舒心。我們的關系，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繼續著。他依然對我好，
只是那種好，總讓我覺得有些不真實。廠里的流言蜚語也越來越多。有人說我不知檢點，
還沒結婚就跟男同志走那么近。有人說高凌宇玩弄感情，腳踏兩只船。那些話像刀子一樣，
割得我生疼。我媽知道了廠里的風聲，特意從鄉下趕來看我。她拉著我的手，
語重心長地說：“云云啊，女孩子的名聲比什么都重要。那個高技術員，如果真心對你，
就讓他正正經經地托媒人上門提親。這樣不清不楚的，算怎么回事？”我無言以對。
我何嘗不想堂堂正正地和他在一起？可他，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明確的承諾。
就在我糾結彷徨的時候，高凌宇似乎也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他開始更加主動地關心我，
看我的眼神，也少了幾分恍惚，多了幾分專注。有一次，
我們一起去市里參加一個技術交流會。回來的路上，天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我們躲在路邊一個廢棄的公交站亭里，雨水打在鐵皮頂棚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我的衣服濕透了，冷得瑟瑟發抖。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外套上還帶著他的體溫，
暖烘烘的。“冷嗎？”他問，聲音很溫柔。我搖了搖頭，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雨下得很大，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們并肩坐著，聽著雨聲，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有些曖昧，
也有些尷尬。突然，他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眼神深邃得像一潭湖水。“云云，
”他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委屈了。”我心里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有些事，我一直想跟你說清楚。”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舒心，
她……確實是我很重要的人。但那都過去了。現在，在我心里……”他頓住了，
似乎在斟酌用詞。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現在，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
”他終于說了出來，語氣堅定，“云云，你和她不一樣。你很善良，很純粹，
你……”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一個穿著郵政制服的同志，
舉著一封信，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大聲喊著：“高凌宇同志！高凌宇同志！
有你的加急電報！”高凌宇愣了一下，接過電報。當他看清電報上的內容時，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也開始微微顫抖。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凌宇，
怎么了？”我小聲問。他沒有回答我，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封電報，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地抬起頭，
眼神里充滿了狂喜和難以置信。“舒心！是舒心！她回來了！她要回來了！
”他語無倫次地喊著，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
渾身冰冷，動彈不得。舒心……回來了？那個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回來了？那我呢？
我算什么？4.高凌宇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他不再是那個沉靜憂郁的技術員，
而是一個被巨大喜悅沖昏了頭腦的毛頭小子。他抓著那封電報，反復地看，
嘴里不停地念叨著“舒心回來了”，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刺眼。他甚至忘了我的存在，
忘了我們剛才差點就要說破的那層窗戶紙，忘了披在我身上的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外套。
雨還在下，但我的心，比這秋雨還要冷。原來，他剛才那些話，那些所謂的“你也重要”，
都只是因為舒心還沒有回來。一旦白月光出現，我這個影子，就立刻變得無足輕重。
我默默地脫下他的外套，疊好，放在他旁邊的座位上。然后，我深吸一口氣，
強忍著奪眶而出的眼淚，轉身沖進了雨幕。“云云！你去哪兒？”他終于發現了我，
在我身后喊。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我怕一開口，就會哭出聲來。我一路跑回宿舍，
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任憑冰冷的雨水打濕我的頭發和衣服。我蹲在地上，抱住膝蓋，
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心，像被撕裂了一樣疼。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這么卑微，
這么痛苦。舒心很快就回來了。她是從遙遠的邊疆農場調回來的，據說是因為政策松動，
加上她家里找了關系。她比照片上更漂亮，更有氣質。穿著時髦的卡其布風衣，
燙著微微卷曲的短發，眉眼間帶著一股子見過世面的自信和從容。高凌宇去火車站接她。
那天，他特意穿上了他最好的一套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皮鞋擦得锃亮。
他看舒心的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炙熱和癡迷。他們站在一起，確實很般配。男才女貌，
青梅竹馬。而我，像個多余的笑話。舒心回來后，高凌宇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他陪她去以前他們常去的地方，給她講她離開后發生的一切，看她的眼神里，
充滿了失而復得的喜悅。廠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變得同情和惋惜。
那些曾經說我們般配的人，現在都改口說，舒心才是高技術員的良配。
我成了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一個被白月光比下去的“替代品”。我開始刻意躲著高凌宇。
在廠里遇到，我也會低著頭匆匆走開。我不想看到他和舒心在一起的樣子，
那會讓我心如刀割。但他似乎并沒有意識到我的疏遠。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他的世界里，
只有舒心。有一次，在食堂打飯，我排在他后面。他正和舒心有說有笑地聊著什么。
舒心突然指著我，對他說了句什么。高凌宇回過頭，看到我，愣了一下，
隨即露出一絲有些尷尬的笑容。“云云，你也來打飯啊。”他語氣平淡，
像是跟一個普通同事打招呼。舒心也沖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
“這位就是游云云同志吧？凌宇經常跟我提起你呢。”她聲音甜美，卻讓我覺得無比刺耳。
經常提起我？是提起我長得像她，還是提起我像個傻瓜一樣被他蒙在鼓里？
我強忍著心里的酸楚，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然后，我轉身離開了隊伍。那頓飯，
我味同嚼蠟。我終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高凌宇的心，
從來都不在我這里。我只是他寂寞時的一個慰藉，一個可以寄托對另一個人思念的影子。
現在，正主回來了，影子自然就該消失了。5.我提出了調離宣傳科的申請，我想去車間，
去一線，離高凌宇遠遠的。領導看我態度堅決，最終同意了。離開宣傳科那天，
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高凌宇卻突然出現在門口。他看起來有些憔悴，
眼下帶著淡淡的黑眼圈。“云云，你……真的要走？”他聲音有些沙啞。我點了點頭，
沒有看他。“為什么？”他問，“是因為我嗎？”我心里冷笑一聲。不是因為你，
難道還是因為我自己犯賤嗎？“高技術員，我們只是普通同事，我去哪里，跟你沒關系。
”我語氣平靜，盡量不帶任何情緒。他似乎被我的冷淡刺痛了，眼神黯淡了一下。“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