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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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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冰冷的空氣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狠狠扎進我的骨頭縫里。

破廟那朽爛的窗欞擋不住臘月的寒風,它們尖嘯著灌進來,卷起地上陳年的腐塵,

撲在我早已麻木的臉上。喉嚨里干得像塞滿了沙礫,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

每一次吞咽都是酷刑。腹中那火燒火燎的空洞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無邊無際的、沉重的虛脫,沉沉地墜著我,仿佛要把我拉進無底的泥潭。

意識模糊間,廟門外似乎傳來一陣喧天的鑼鼓聲,還有人群模糊的、沸騰的歡呼。

那聲音遙遠得像來自另一個世界,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鉆進了我沉沉的死寂。

“……蘇舉人……蘇明遠老爺……高中了!二甲第七名!光宗耀祖啊!

”蘇明遠……這三個字像一道燒紅的烙鐵,猛地燙在我幾乎停滯的心口上。

一陣劇烈的、撕裂般的痛楚瞬間攫住了我,竟讓我那枯槁的身體痙攣般地抽動了一下。

原來他沒死!他中了!二甲第七名!光宗耀祖!那鑼鼓聲、那歡呼,

此刻聽來比這臘月的寒風更刺骨,比這破廟的腐臭更令人作嘔。一股腥甜猛地沖上喉頭,

我劇烈地嗆咳起來,粘稠的血沫從嘴角涌出,滴落在身下冰冷的稻草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身體里最后一絲熱氣也被這冰冷的真相徹底抽走了。無盡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我吞沒。最后殘存的意識里,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釘入靈魂深處。蘇明遠!

“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將我從那徹骨的冰冷和黑暗的深淵中猛地拽回。

我猛地睜開眼,胸腔里那火燒火燎的空洞感還在,喉嚨里干裂的痛楚也無比清晰,

然而……不對!沒有刺骨的寒風,沒有朽木的霉味,沒有身下冰冷扎人的稻草。映入眼簾的,

是熟悉的、洗得有些發白的青布帳子頂。身下是硬邦邦卻干燥的床,

身上蓋著半舊卻厚實的棉被。這是……我在蘇家縣城老宅里,那張睡了五年的床!

我掙扎著坐起身,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目光急急掃過這間逼仄的小屋:掉漆的榆木柜子,缺了一角的銅鏡,

窗欞上糊的舊窗紙……一切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

只是……只是沒有那股子揮之不去的、被債主翻箱倒柜后的狼藉和絕望氣息。窗外,

天色是那種黎明將至、最濃最暗的墨藍色。死寂的院子里,只有幾聲早起的雞鳴,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一個念頭如同驚雷,炸響在我混沌的腦海——討債!

那些拿著蘇明遠親筆簽下的借據、如狼似虎的債主們!他們就是明天!就在明天天亮后不久,

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樣,踹開這扇搖搖欲墜的大門,將我連同這破敗的蘇家,徹底撕碎!

前世那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絕望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

那些猙獰的面孔、推搡謾罵、被強行奪走的最后一點值錢物事……一幕幕在眼前飛速閃過。

最終定格在我蜷縮在破廟稻草堆里,聽著那遙遠而刺耳的報喜鑼鼓,咳血而亡的畫面。恨意!

比前世臨死時更濃烈、更滾燙的恨意,如同巖漿般在四肢百骸里奔涌、咆哮!蘇明遠!

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用我的嫁妝鋪你的青云路,養你的美嬌娘,

還要用一紙假死和這些骯臟的借條,榨干我最后一滴血,讓我死無葬身之地!好,好得很!

2我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冰冷的泥地激得腳心一縮,卻讓我的頭腦更加清醒,

如同浸在冰水里。前世臨死前那滔天的怨毒,此刻成了唯一支撐我的力量。不能等死!

更不能像前世那樣傻乎乎地變賣嫁妝,替那個畜生填窟窿!一個念頭,

帶著玉石俱焚的狠絕和一絲近乎瘋狂的快意,在我心中瘋狂滋生、膨脹。借條?呵,蘇明遠,

你既做得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我撲到那個掉漆的榆木柜子前,動作近乎粗暴地拉開抽屜。

里面是些針頭線腦和幾件半舊衣裳。我胡亂地翻找著,手指因為激動和寒冷而微微顫抖。

終于,在抽屜最底層,我摸到了幾張硬硬的紙。是蘇明遠從前練字廢棄的宣紙!

還有他無聊時抄寫的幾頁《論語》!我一把將它們抓出來,湊到窗邊,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天光,急切地辨認著。

那熟悉的、帶著幾分刻意模仿館閣體的筆跡,雖然散亂,但每一個字的筋骨轉折,

都深深烙印在我這個曾為他紅袖添香、默默看了五年的妻子眼中。夠了!足夠了!

前世被逼債時,我仔細看過那些借據,數額有大有小,筆跡也刻意模仿不同人的風格,

但其中幾張大的,分明帶著蘇明遠自己筆鋒里那種藏不住的、自以為是的“風骨”。

我找出其中一張相對完整的廢稿,上面的字跡清晰有力。

又從針線筐里翻出一小截墨錠和一個邊緣豁口的舊硯臺。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穩墨錠,

但我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在硯臺里研磨。冰涼的墨汁漸漸暈開,散發出苦澀的松煙味。

鋪開宣紙,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前世看過的那張最大額借據的措辭和格式。

模仿債主們慣用的粗獷筆鋒?不,那樣太容易露馬腳。我要的,就是蘇明遠自己的字!

是那種他自以為風雅、實則透著虛偽的筆跡!我閉上眼,

前世的屈辱和臨死前的絕望畫面在腦中翻騰。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火焰。提筆,

蘸墨。筆鋒落下,帶著我靈魂深處噴涌而出的恨意,

在粗糙的宣紙上狠狠劃下:“立借據人蘇明遠,今因赴京趕考盤纏短缺,

特向‘四海錢莊’借得白銀五千兩整。以家中祖宅、城西良田十畝、東街綢緞鋪一間作抵。

恐后無憑,立此借據為證。立據人:蘇明遠。大周天啟二十三年臘月初八。”每一個字,

都力透紙背,帶著刻骨的詛咒。尤其是“蘇明遠”三個字,我寫得格外用力,

幾乎要戳破紙張。五千兩!一個足以瞬間壓垮整個蘇家、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數字!

看著墨跡淋漓的“借據”,我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至極的弧度。蘇明遠,你的字,你的名,

如今就是勒死你自己的絞索!天光蒙蒙亮,

縣城狹窄的青石板街道上還彌漫著刺骨的寒意和未散的夜霧。

我裹緊了身上最厚實的一件半舊棉襖,把臉深深埋在粗布的領子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懷里,

那張墨跡未干的“五千兩借據”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我的心口。

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在腦中翻騰,最終指向城西那一片魚龍混雜的棚戶區。

那里有個叫“疤臉張”的,放印子錢、替人收爛賬,手段狠辣,是縣城里出了名的地頭蛇。

據說他早年跟人爭地盤,臉上被人砍了一刀,留下了那道蜈蚣似的猙獰疤痕,

從此得了這個渾名。也聽說這人狠雖狠,倒也頗講義氣。現在也只能賭一場了。

低矮歪斜的棚屋擠在一起,污水橫流,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我憑著一點模糊的印象,

在一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前停下。門沒關嚴,

里面傳出粗魯的劃拳聲和劣質燒刀子的嗆人氣味。我定了定神,壓下心頭的悸動,

抬手在破木門上敲了三下。不輕不重。里面的喧鬧聲戛然而止。片刻,門被猛地拉開一條縫。

一張兇悍的、帶著一道斜貫左臉疤痕的面孔露了出來,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戾氣和不耐煩。

正是疤臉張。他身后,幾個同樣形容不善的漢子也停下了動作,

目光刀子一樣齊刷刷地釘在我身上。“誰啊?大清早的,找死?”疤臉張粗聲粗氣地開口,

噴出一股濃烈的酒氣。寒意從腳底竄起,但我強迫自己站得更直些,聲音刻意壓得低啞平穩,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張爺?有筆大買賣,一千兩。就看你敢不敢接,接不接得下。

”“一千兩?”疤臉張渾濁的眼珠猛地一縮,臉上那道疤都跟著抽動了一下。

他身后的幾個漢子也瞬間坐直了身子,眼中射出貪婪的光。他上下打量著我,

目光像淬了毒的鉤子,似乎想從我粗布的棉襖和刻意低垂的臉上挖出點什么。“哪家的?

空口白牙,老子憑什么信你?”我不再廢話,

直接將那張折疊好的“借據”從門縫里遞了進去,動作干脆利落。疤臉張狐疑地接過,展開。

他那雙顯然識字不多的眼睛,死死地盯在“五千兩”和“蘇明遠”那幾個墨黑的大字上,

尤其在那鮮紅的指印(我用胭脂和一點朱砂匆忙偽造的)上停留了許久。

他臉上的兇悍慢慢被一種驚疑和狂熱的貪婪取代。“蘇明遠?城東那個酸秀才?”他抬起頭,

目光銳利如鷹隼,“他娘子?你是他那個剛死了男人的小寡婦?

”他顯然聽說了蘇明遠“遇劫身亡”的消息。“我是誰不重要。”我迎著他審視的目光,

把借據收回來,聲音冰冷得像這臘月的晨風,“重要的是,這借據上的名字、手印,

還有他蘇家祖宅、田產、鋪子的地契房契,都在我手里攥著。白紙黑字,抵賴不得。

”我頓了頓,加重語氣,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明天一早,

自會有一群人拿著蘇明遠的借條上門討債。我要你,帶著這張最大的,第一個沖進去!

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我要讓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他蘇明遠欠了天大的債!

我要蘇家所有的磚瓦、田里的泥、鋪子里的貨,統統變成銀子,填這個窟窿!

你用四千兩銀票買這張五千兩的借據,這筆買賣你做不做。”疤臉張臉上的疤劇烈地跳動著,

貪婪和兇殘在他眼中交織。他盯著我,似乎在衡量風險與這潑天橫財。“小娘子,夠狠!

”他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笑容猙獰,“蘇秀才那點家底,滿打滿算,

值不值五千兩還兩說呢!你這是要把他挫骨揚灰啊!”“值不值,你說了算。

”我毫不退縮地回視著他,“我只問,這筆買賣,張爺是做,還是不做?若是做,

現在就給我4千兩的銀票,這張借據就是你的了。若是不做,我立刻去找城南的‘過江龍’。

”“做!”疤臉張猛地一拍大腿,眼中兇光畢露,“怎么不做?!

老子就喜歡這種痛快的買賣!明天一早,我疤臉張第一個給你把場子撐起來!

保管鬧得他蘇家祖墳冒煙!”他使了個眼色,就見一個手下回到內室拿了銀票遞給我。

“小娘子,你最好別耍花樣。不然……”他舔了舔嘴唇,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神陰鷙。

他接過那張偽造的借據,將它貼身收好。我心中冷笑,面上卻平靜無波:“彼此彼此。

明日一早,蘇家見分曉。”說完,不再看他和他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漢子,轉身便走,

迅速消失在迷蒙的晨霧和低矮的棚屋陰影里。身后,

似乎還能隱隱聽到疤臉張興奮的咆哮和手下們的議論聲。3天,終于大亮了。

我坐在冰冷的堂屋里,面前攤開著一個半舊的樟木箱子。

里面是我早已整理好的蘇家所有能證明產業歸屬的文契——泛黃的祖宅地契,

邊緣磨損的田畝魚鱗冊,還有那間小小的、位于東街的綢緞鋪的房契和盤貨賬簿。這些紙片,

曾經是蘇明遠引以為傲的家族根基,是他裝點門面的最后遮羞布。指尖撫過冰涼的紙張,

心中一片冷硬。蘇明遠,前世你用這些拴著我為你當牛做馬,最后還把我推進地獄。這一世,

它們就是給你掘墓的第一抔土!屋外,寂靜被猛地撕裂!“哐當——!”一聲巨響,

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院門被人從外面狠狠一腳踹開!腐朽的門板呻吟著,直接拍在了地上,

濺起一片塵土。“蘇明遠!滾出來還錢!”“蘇家的!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躲?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給老子滾出來!

”七八條兇神惡煞的漢子如同餓虎撲食般涌了進來,瞬間填滿了小小的院子。為首一人,

身材魁梧,臉上那道斜貫的蜈蚣疤在晨光下更顯猙獰,正是疤臉張!

他手里高高揮舞著一張紙,唾沫星子橫飛,聲音如同炸雷:“看看!都睜大眼睛看看!

白紙黑字!蘇明遠親筆簽押!五千兩!整整五千兩雪花銀!”他吼得震天響,

半個巷子都能聽見,“這宅子!這田地!這鋪子!統統都抵給老子了!抵債!

”他身后的幾個漢子也跟著鼓噪,揮舞著各自的借條,一時間院子里唾沫橫飛,兇神惡煞。

“放屁!”一個頭發花白、穿著綢布長衫的老者氣得渾身發抖,從人群中擠出來,

指著疤臉張的鼻子罵道,“哪里來的潑皮!敢在這里撒野!蘇家的祖產,

什么時候輪到你這腌臜貨染指!老夫是蘇氏族長!蘇明遠就算死了,

這些產業也得由族里處置!還輪不到你這外人,更輪不到一張不知真假的破紙!

”疤臉張獰笑一聲,臉上的疤扭動著:“老東西,滾一邊去!什么狗屁族長!欠債還錢!

天王老子來了也得認賬!這借據就是鐵證!”他猛地轉向堂屋門口的我,

眼神兇狠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蘇家娘子!你說!這借據是不是真的?

你男人是不是親筆簽的?是不是用這宅子田地鋪子抵的債?!”所有人的目光,

如同探照燈般,“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我身上。那些后來的小債主們眼神驚疑不定,

族長的老臉氣得通紅,死死瞪著我。整個院子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我緩緩站起身,抱著那個裝著所有地契房契的樟木箱子,一步步走到院子中央。

陽光有些刺眼,但我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在無數道或兇狠、或驚疑、或憤怒的目光注視下,

我打開了箱子。“各位。”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小小的院落,

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穿透力,“亡夫蘇明遠,行事不端,在外欠下巨債,累及家門。

我沈清婉,今日在此,代夫償債。”我拿起那張祖宅的地契,

看也沒看那氣得吹胡子瞪眼的族長,徑直遞到疤臉張面前。“張爺說得沒錯。

這張五千兩的借據,亡夫親筆所立,以祖宅、城西十畝水田、東街綢緞鋪一間作抵。

契據在此,抵償此債。”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你……你瘋了!”族長指著我的手都在哆嗦,“那是祖產!祖宗基業!

豈能……”我不再理會他,目光轉向其他那些拿著數額不等借據、此刻有些懵了的小債主們。

“至于各位手中的借據,”我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種決絕的宣告,“亡夫所欠,我沈清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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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7 23:1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