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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縣衙后堂光禿禿的青磚地上投下刺眼的光斑,

空氣里浮動著舊木頭和劣質墨錠混合的沉悶氣息。我爹,這七品芝麻官中的芝麻官,

正對著桌案上那封燙金帖子唉聲嘆氣,幾乎要把本就稀疏的胡須捻斷。

“林府……林大小姐的及笄宴……”他渾濁的眼珠里滿是惶恐,“這帖子,是禍啊,阿寧。

”我正就著那點可憐的光線,在賬本上勾畫最后幾筆。縣衙庫銀的空虛程度,

比這屋里刮過的穿堂風還要透亮幾分。聞言,我頭也沒抬,筆尖穩穩落下:“帖子是禍,

不去更是禍。林氏一門三閣老,跺跺腳整個江南道都要震三震。咱們這破落戶,

人家肯遞帖子,已是天大的‘恩典’了。”指尖劃過賬冊上最后那個觸目驚心的赤字,

我擱下筆,聲音平靜無波:“爹,備禮的事,我來。”我爹的嘆氣聲更重了,像破風箱。

---三日后,我帶著丫鬟小桃,站在了林府那巍峨得足以讓飛鳥迷路的朱漆大門前。

小桃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普通藍布包裹的狹長木盒,

那是我能拿出的、最體面也最冒險的賀禮——一方家傳的澄泥古硯。它安靜地躺在盒子里,

像一塊沉甸甸的孤注。門房斜睨著我們主仆二人身上半新不舊的衣裳,

鼻孔幾乎要翻到天上去,拖長了調子:“喲,哪家的小門小戶?賀禮登記在那邊偏角門!

”周遭已有幾道帶著明顯探究和嘲弄的目光掃射過來。小桃氣得臉都紅了,我按住她的手,

正要開口,一個清脆又帶著幾分慵懶不耐的女聲自身后響起:“吵什么?擋著本小姐的路了。

”人群瞬間像被無形的手撥開,讓出一條通路。一個身著煙霞色云錦長裙的少女,

被一群華服少女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緩步而來。陽光落在她發間那支赤金點翠鳳簪上,

流光溢彩,幾乎灼人眼目。她眉眼極盛,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驕矜,

仿佛世間萬物在她面前都該俯首。這便是今日的壽星,林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林灼華。

她漫不經心地掃過我,目光像羽毛一樣輕飄飄掠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最終落在我略顯寒酸的衣料上,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足以刺骨的弧度。

門房立刻換了一副諂媚嘴臉:“大小姐!是小的不是,驚擾您了!

這就讓他們滾開……”“慢著。”林灼華抬起一只纖纖玉手,染著蔻丹的指尖隨意點了點我,

“她,跟我進去。”她下巴微揚,那姿態仿佛不是邀請,而是施舍一個開眼界的機會。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閃而過的銳光,微微屈膝:“謝林大小姐。

”---林府內里之豪奢,遠非外門所能想象。奇石疊嶂,曲水流觴,

處處透著百年簪纓世族的底蘊。及笄宴設在臨湖的水榭,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入耳,

觥籌交錯間皆是錦繡富貴。“灼華姐姐!”一個穿著桃紅撒花裙的圓臉少女蹦跳著過來,

親昵地挽住林灼華的手臂,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我,“這位姐姐是誰呀?看著好生面善!

”這便是林灼華的死黨,兵部尚書家的幺女,蘇圓圓。她笑容甜美,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

但那雙靈活轉動的眼珠,卻顯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機敏。林灼華懶懶地瞥了我一眼,

語氣帶著點玩笑意味:“哦?蘇小圓,你這眼光倒是新奇。這位是……嗯,

新安縣令家的千金,沈寧沈小姐。”她故意頓了頓,仿佛在回憶一個無關緊要的名字,

“沈小姐家學淵源,想必……才情斐然?”“才情斐然”四個字被她念得婉轉悠長,

帶著明顯的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水榭里霎時安靜了幾分,無數道目光聚焦過來,

有好奇,更多的是看好戲的玩味。新安縣令?那是什么窮酸地方?他的女兒也配談“才情”?

蘇圓圓眨巴著大眼睛,立刻拍手笑道:“那太好了!灼華姐姐新得了前朝孤本《寒山帖》,

正愁無人共賞呢!沈姐姐不如讓我們開開眼?”林灼華唇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纖指輕抬,立刻有侍女捧上一個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展開里面的絹本。墨跡淋漓,古意盎然,

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珍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等待著一場預想中的狼狽。

林灼華好整以暇地端起琉璃盞,杯沿抵著紅唇,眼神卻銳利如針。我緩步上前,

目光并未立刻落在那價值連城的帖子上,反而細細掃過水榭一側墻壁懸掛的幾幅名家山水。

片刻,才轉向那《寒山帖》。“筆走龍蛇,氣韻沉雄,確是好帖。”我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林灼華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旋即化為更深的探究:“哦?

沈小姐也懂書法?”“略知一二。”我微微側身,指向水榭壁上其中一幅略顯清冷的山水,

“正如這幅《寒江獨釣圖》,筆法看似枯淡,卻于留白處見浩渺天地,深得‘空寂’三昧。

與《寒山帖》的孤峭沉郁,恰成映照,置于此間,主人胸中丘壑可見一斑。”我頓了頓,

目光迎上林灼華微微睜大的美眸,話鋒卻輕輕一轉,“不過……”“不過什么?

”林灼華下意識追問,手中的琉璃盞都忘了放下。“此帖用墨,沉郁有余而清透不足,

鋒芒外露卻少了一絲內斂圓融。若論‘藏鋒’之妙,”我目光再次落回壁上那幅山水,

“倒不如這幅《寒江圖》的題跋,看似隨意點染,實則筆筆含蓄,力透紙背而不顯崢嶸,

更合‘心正則筆正’的古訓。”水榭里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林灼華臉上的慵懶和戲謔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審視。

她看著我的眼神,第一次真正地聚焦,不再是看一個消遣的玩物。蘇圓圓張著小嘴,看看我,

又看看林灼華,眼里的興奮幾乎要溢出來。就在這微妙的對峙時刻,

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腳步匆匆穿過回廊,面帶焦慮地直奔林灼華而來,

在她耳邊低聲急語了幾句。林灼華原本因我點評而微微亮起的眼神瞬間沉了下去,眉頭緊鎖,

捏著琉璃盞的手指指節微微泛白。“……城東流民聚集,已有騷亂跡象?”她低聲重復,

聲音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和棘手。流民?這對一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來說,

無疑是另一個世界混亂不堪的麻煩。我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無措。機會稍縱即逝。

“大小姐,”我上前一步,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瞬間壓過了周圍的竊竊私語,“新安地處下游,去歲水患后安置流民,

倒積累了些許粗淺經驗。若蒙不棄,或可略盡綿薄。”林灼華猛地抬眼看我,

那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將我穿透。水榭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連絲竹聲都仿佛停滯了一瞬。

一個縣令的女兒,竟敢在此時此地,向林家的大小姐提出這樣的建議?是狂妄?

還是……真有倚仗?她盯著我看了足足有三息。那雙盛氣凌人的眸子里,風暴在無聲醞釀。

最終,她下頜微揚,紅唇吐出兩個字,干脆利落,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準了。

”水榭里的空氣凝滯了一瞬,隨即被更洶涌的竊竊私語淹沒。

震驚、疑惑、鄙夷……種種目光如芒刺在背。蘇圓圓猛地捂住嘴,

大眼睛里全是難以置信的興奮光芒。林灼華卻不再看我,

仿佛剛才那兩個字只是隨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轉向報信的管事,

聲音恢復了慣常的驕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王管事,點齊府中護衛,備馬。城東。

”她頓了頓,眼風終于掃向我,“沈寧,你跟著。本小姐倒要看看,你這‘粗淺經驗’,

值不值本小姐浪費這杯酒。”“是。”我垂眸應下,心知這是第一步,也是最險的一步。

成了,前路或可見微光;敗了,新安縣令府明日就會消失在江南道的版圖上。

林府的動作快得驚人。不到一炷香,朱漆大門洞開,

十數騎精悍護衛簇擁著一輛華麗得刺眼的四駕馬車疾馳而出。我帶著小桃,

被安排在一輛稍小的青帷馬車里,緊緊跟在后面。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急促的悶響,

如同我擂鼓般的心跳。城東的景象比預想的更糟。衣衫襤褸的流民像潰堤的蟻群,

擠滿了破敗的街巷,空氣中彌漫著絕望、汗臭和隱約的戾氣。幾處窩棚冒著黑煙,

隱約有哭喊和叫罵聲傳來。林府的護衛如臨大敵,刀劍出鞘半寸,形成一道冰冷的屏障,

將騷動的人群與馬車隔開,但也激起了更大的不安和敵意。“大小姐,

前面就是流民推選出來的幾個頭目,鬧得最兇,要求開倉放糧,就地安置!

”王管事的聲音隔著車簾傳來,帶著焦急。林灼華并未下車,只冷冷掀開車簾一角,

目光掃過那些面黃肌瘦卻眼神兇狠的流民頭領,眉頭緊鎖。這種場面,

顯然超出了她金枝玉葉的經驗范疇。放糧?林家的糧倉豈是隨便開的?就地安置?

更是天方夜譚!強硬鎮壓?眼前這黑壓壓一片,一旦激起民變,后果不堪設想。

她握著車簾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再次泛白。“沈寧。”她終于開口,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穿透嘈雜,“你的‘經驗’呢?”機會來了。我深吸一口氣,掀開車簾下車。

無數道充滿敵意和審視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壓力如山。小桃緊張地拉住我的袖子,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留在車上。我并未走向那些氣勢洶洶的頭目,

反而走向人群外圍一個蜷縮在角落的老婦人。她懷里抱著一個氣息微弱的孩子,眼神空洞。

我蹲下身,解下腰間一個普通的水囊,遞了過去,聲音盡量放得平緩:“阿婆,孩子是餓的?

喝口水緩緩。”老婦人渾濁的眼睛警惕地看著我,又看看我身后林府的馬車和護衛,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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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8 02:26: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