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永遠那么長。我站在腫瘤科的門前,手里捏著父親的檢查報告,
紙邊已經被我捏出了汗濕的褶皺。報告上"結腸癌四期"幾個字像刀子一樣扎進我的眼睛。
"雨晴,進來吧。"護士探出頭叫我。我機械地邁步,雙腿像是灌了鉛。父親坐在診室里,
臉色灰白,卻還對我擠出一個笑容。他總這樣,從我小時候起,再大的事也不愿讓我擔心。
"周先生的情況不太樂觀。"醫生推了推眼鏡,語氣平靜得近乎殘忍,
"四期意味著已經轉移,目前看來肝臟和腹膜都有病灶,而且是多發性的,
大的腫瘤大約3.0*2.1cm,后面可能繼續生長。我們需要盡快確定治療方案。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最好的治療是什么?醫生,你說怎么治就怎么治,
我們都配合,拜托你救救我爸爸,錢不是問題。"說出這句話時,我竟有一絲病態的驕傲。
三年前,我絕不敢這樣說話。那時我第一次見到"腫瘤君",是在婆婆的CT報告上。
那個黑白色的影像里,腎臟的位置蜷縮著一團不規則的陰影,像一只蟄伏的怪獸。
醫生用筆尖點了點它,說:"晚期了,已經轉移。"我盯著那個模糊的輪廓,
心想:原來這就是腫瘤君啊。它不聲不響地住進婆婆的身體,啃食她的健康,
而我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搬進來的。我們決定開戰。
化療、手術、靶向藥......家里的積蓄像流水一樣消逝。婆婆的頭發大把脫落,
臉色一天比一天灰敗。每次去醫院,我都盯著CT片看,希望腫瘤君能縮小一點,
哪怕只是一毫米。但腫瘤君很頑強。它像一團頑固的污漬,任憑我們用最貴的藥水擦洗,
依然牢牢盤踞在那里。最后,它贏了。婆婆走的那天,腫瘤君也跟著消失了。
我摸著婆婆冰涼的手,突然很恨它——為什么它不能像個真正的敵人那樣,
讓我面對面和它打一架?婆婆腎癌晚期那兩年,我和丈夫李明把積蓄花光,借遍了親朋好友,
但是最后還是沒能留住她。當時我和李明剛參加工作不久,沒有多少積蓄,
相比于各種質子治療,放射治療,靶向治療,我們能選擇的很少,婆婆走的那天,
我和李明跪在病床前,看著她瘦得脫形的臉,發誓再也不要經歷這種無錢可治的絕望。
因為我見過癌癥患者最后走的那幾天是什么樣子的...當時我請了幾天假,
坐了一晚上火車去看她,下了火車直奔李明家,李明騎著他的電動車來接我,
七拐八拐才開進他們村狹窄的土路上,土路盡頭才到他家,他家就是這樣,不窮,也不富裕,
和大部分種地的農民一樣。種點地一年才掙幾千塊錢,還抵不了一個月的藥費。
雖然有農村醫保,但有些疾病花錢,醫保能報銷大部分,就算剩下的自費的那些錢,
這樣的家庭,也負擔不起。所以,我婆婆不治了,要回家,留著錢給子女,誰也拗不過。
進門,進屋,看到了我婆婆躺在床上,插著鼻管,掛著尿袋,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
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會躺在床上輕聲呻吟。我第一次看到那么瘦的人,還是我的親人。
那幾天,我坐在婆婆病床前,看著她起伏的胸膛,看著她難受的扭動身體,
看著她拒絕吃任何東西,就想讓自己早點走,太難受了,就想吃幾口冰棍涼涼灼熱的身體,
最后看到她離開這個世界...我恍恍惚惚,印象里,
還停留著她住在我們家幫我們照看孩子的情形,都說婆媳天生是仇家,但我們從沒有吵過架,
鬧過矛盾,相反,我們相處的很融洽。她從不管我和李明的事情,跟她說干什么,
怎樣看孩子她都仔細聽著認真干著,在我們因為孩子而雞飛狗跳時她總默默地過來搭把手,
也從不說我丟三落四的一些壞毛病,默默幫我收拾好。在生完孩子休產假的那幾個月,
我們在家看娃,聊天,做飯,睡覺,跟她相處比我跟李明相處都融洽。
就是這樣一個和善淡然的一個人,我慢慢當作朋友,母親的人,得了癌癥,
經歷常人難以忍受的病痛的折磨,最終留有遺憾的逝去,我接受不了。
我接受不了親人得癌癥,接受不了因為錢的問題喪失生的希望。腫瘤君,我該拿你怎么辦?
要拿多少錢來喂你你才會走。我從沒有對錢如此渴望過,從那天起,我變成了一個賺錢機器。
白天在會計事務所工作,晚上當代駕,周末做家教。李明說我瘋了,我們為此吵過好幾次。
但我不在乎,我要攢錢,要很多很多錢,更多錢,多到足以對抗任何疾病。那時總以為,
人生病是因為錢的問題,只要有錢,生啥病都不是問題,我的婆婆就是因為最后沒錢了,
只能出院回家了,要是有錢,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甚至十幾年。可是,三年后,
僅僅過了三年,腫瘤君又來了。這次它選中了我父親,在腸子里安了家,
還狡猾地往肝臟派了"先遣隊"。醫生把這種戰術稱為"轉移"。
"目前可以考慮化療結合靶向治療,"醫生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不過靶向藥費用較高,
醫保報銷比例有限,當然,也得看周先生能不能對上靶向藥,
對不上我們就再考慮其他的治療方案。""用最好的藥。"我斬釘截鐵地說,
同時掏出手機查看銀行余額。數字顯示六位數,這是我三年來的全部積蓄,幾十萬,
從負債十幾萬到銀行卡里的幾十萬,每一筆錢都浸透著我們的汗水。
父親輕輕按住我的手:"晴晴,別急,聽醫生說完。"那個醫生是個博士后,
挺年輕的一個男大夫。“有些藥不在醫保報銷范圍內...”他扶了扶他的眼鏡,說道。
“沒關系,醫生,只要我爸的病有起色,不痛苦,該開什么藥你就開,我們都能接受。
”我斬釘截鐵的說。醫生看了看我,點了下頭,去開藥了。我反握住父親粗糙的手掌,
那上面布滿老繭,是幾十年木匠工作的印記。這雙手曾為我做過無數玩具,
修好過無數壞掉的東西。現在它們在我掌心里微微發抖。"爸,別擔心錢的事。
"我聲音發顫,"有病咱就治,不怕花錢,我有錢,很多錢。
"就算沒錢了花光了我也可以再去掙,只要錢能治病就行,我暗暗想著。"這次我有錢了。
"我對著CT片上的陰影說,"你等著。"靶向藥像精確制導導彈,化療如同地毯式轟炸。
每個月花掉的錢,抵得上過去幾個月的收入。家里總是籠罩著陰影,
家人的臉上時常掛著愁容。但腫瘤君在笑,它在笑。腫瘤君,為什么你還不走,
我該拿你怎么辦?它躲在父親日漸消瘦的身體里,看著我們疲于奔命。
有時候父親疼得整夜睡不著,我就坐在床邊給他揉肚子,
能感覺到腫瘤君在黑暗中得意地蠕動。我恨它。醫生詳細解釋了治療方案。化療每三周一次,
靶向藥需要每天服用,每月藥費上萬。我快速心算著,但是這筆錢我能負擔,
按照目前的存款,至少撐幾年沒問題。我偷偷給醫生塞了紅包,還帶了海鮮請他收下,
他拒絕了,私底下跟我說,有些藥是自費的,但是我們不用自費,他給我們開成可以報銷的。
多好的大夫,他每天面對這么多的腫瘤病人,還是有顆菩薩心腸。走出診室,
父親突然在走廊長椅上坐下,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爸,累了嗎?要不要喝水?
"我急忙從包里掏出保溫杯。父親搖搖頭,眼神飄向窗外:"晴晴,爸今年六十八了,
也活不了幾年。""您這是什么話!現在醫療這么發達,癌癥又不是絕癥!
"我聲音陡然提高,引來幾個路人側目。父親苦笑一下:"你婆婆走的時候六十五吧?
"我像被擊中要害,一時語塞。婆婆去世時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昏暗的病房,
刺鼻的消毒水味,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時那長長的"滴"聲。當時如果有錢用更好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