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筆馬良成年后，憑畫技名滿天下，卻唯獨畫不出童年那只自由翱翔的仙鶴。
某日宰相突然召他入宮，要他畫出“永恒”給病危小皇帝續命。馬良揮毫時，
龍椅上的皇帝竟變成了畫中仙鶴。百官驚懼叩拜之際，馬良低頭發現自己的手正褪為宣紙，
墨色脈紋緩緩浮于其上。------好的，
這里是您要求的完整版短篇小說：------臘月天的風，像沾了鹽粒的刀子。
它刮過東京城瓦楞上厚厚的霜棱，又鉆進神筆齋那扇永遠關不嚴實的破板門縫里。
屋里沒燒爐子，寒氣沉得墜人腳踝。唯有畫案一角，架了銅盆的微弱炭火兀自發出噼啪微響。
昏黃的光暈在墻上投下搖曳的影子，舔舐著四壁掛滿的畫作，
也照亮了屋子中央——那口尚未蓋上的陰沉楠木棺材。馬良坐在冰冷的竹凳上，
對著敞開的棺材作畫。棺里躺的是城南茶鋪趙老漢。枯槁的身軀被壽衣裹得不甚齊整。
松弛的皮膚像是揉皺又晾干的劣質宣紙。
室內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檀香、劣質油彩和死亡本身的冰冷氣味，熏得人胸口發悶。
蘸飽赭石與朱砂的筆尖，懸停在粗糙的桑皮紙上。這張紙攤在棺材蓋板的一角。
炭盆的火光跳躍著，映在畫中剛剛勾勒出的老漢面孔上。那雙呆板渾濁的眼睛，
在渾濁的光里仿佛微微晃動起來。馬良落筆很輕，怕驚醒什么沉睡之物。
筆尖小心地描繪老人臉上道道深刻的皺紋。他下筆極穩，極靜。但指尖，
卻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凝澀感。筆桿微沉，他蘸了點清水，又輕輕落下。畫布上干澀的墨色，
像浸入了海綿，突然溫潤鮮活起來。馬良心頭無端一悸。不是畫技，也不是筆墨紙硯。
是這桿伴隨了他十余年的神筆。自那日后，仿佛也染上了某種難以言說的倦怠。十多年了。
它在人前畫出的駿馬能踏破圈欄，釀出的美酒足以醉倒神仙。可馬良心里清楚，這筆的力氣，
那些呼之欲出的奇詭力量，正如同被磨鈍的鋒刃。就像此刻畫中的老者，
眼下的神采不過曇花一現。細看筆觸深處，總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態悄然滲出。
“小先生畫得真像……”站在一旁的孝子抽噎著，紅腫的眼泡看著棺材蓋上的畫，
“俺爹就跟睡著了一樣……”話音未落，門板便被一股大力從外面撞開！
冷風混著破碎的冰碴子猛地灌了進來，吹得墻上的畫卷嘩啦亂響。炭盆里的火苗掙扎了幾下，
幾乎熄滅。一個身披玄甲、肩覆薄霜的魁梧軍士立在門口，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昏暗的室內，
最后釘在馬良身上。他手里攥著一卷明黃色的帛書，邊緣滾著刺目的金線。“馬良接旨！
”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孝子和幫忙的幾個鄰里嚇得腿一軟，噗通跪倒。馬良擱下筆，
緩緩起身，膝蓋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他看了一眼棺中靜臥的趙老漢，
又掃過案上那張尚未完成的遺像畫。“跪下接旨！”軍士厲喝。馬良垂眼，單膝點地。
冰冷的石板寒意瞬間浸透衣衫。孝子的抽噎聲戛然而止，只剩下門外風嚎和炭火的余燼掙扎。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著神筆妙手馬良，即刻攜神筆入宮覲見，不得延誤！欽此！
”軍士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半分置喙。他將黃帛重重拍在馬良手中，冰冷的錦緞硌著指骨。
“收拾你吃飯的家伙，速隨我走！宮里的貴人，等不得！”他掃了一眼棺材，濃眉緊蹙，
毫不掩飾嫌惡。孝子慌得膝行上前，哀求道：“官爺，官爺行行好，俺爹這畫像，
只差最后幾筆點睛了……”軍士一腳踹開他：“滾開！誤了宮里大事，你十個爹也抵不起！
”孝子栽倒在地，看著軍士像拎小雞一樣將馬良帶出了屋子。破門在寒風中咣當作響，
更顯屋內死寂。炭盆里的最后一點火星，徹底滅了，留下冰冷的漆黑。
------宮城深處，小皇帝的寢宮暖閣。濃重的藥味凝滯在溫熱、近乎窒息的空氣里。
名貴的炭燒得極旺，熏香裊裊，卻蓋不住那股子從骨髓里透出的衰敗氣息。金碧輝煌的暖閣，
此時更像一個精致的囚籠。龍榻之上，層層疊疊的錦繡云緞中，蜷縮著一個蒼白瘦小的身體。
小皇帝年僅十歲，頭發枯黃稀疏，面色灰敗如同蒙塵的瓷器，微弱的喘息如同游絲。
御醫跪在榻邊，頭深深埋在地上，身體抖若篩糠。床榻旁，站著一個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
身著深紫云鶴相國服，肩披玄狐裘，面冠如玉，氣度雍容。正是當朝宰相，杜遠山。
他眼神平靜如水，看不出悲喜，只垂眸審視著那縷幾乎要斷絕的氣息，
手指無意識地捻著一串光滑冰涼的墨玉念珠。“相國大人，
圣上他……”御醫的聲音帶著哭腔，后面的話被巨大的恐懼噎在喉嚨里。“知道了。
”杜遠山的聲音平和，卻像冰面下的暗流，壓得人喘不過氣，“都退下吧。
”御醫和一眾內侍如蒙大赦，慌忙退出，厚重的簾幕落下，隔絕了內室。
暖閣里只剩下杜遠山、榻上的小皇帝，以及被兩個帶刀侍衛幾乎是推搡進來的馬良。
他懷中緊抱著他那桿灰撲撲的舊筆筒，里面插著的，正是那只筆桿油亮、毫尖微禿的神筆。
風塵仆仆，身上的寒氣尚未褪盡，就被暖閣里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圍包裹。
馬良的目光掃過龍榻上那小小的身影，心底微微一沉。這便是舉天下之力，
也難留住的垂危之身了。“馬良？”杜遠山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馬良身上。
那目光不像在看一個人，更像在審視一件器物，一件即將派上用場的工具。沒有客套，
沒有寒暄，連虛情假意的掩飾都省略了。他指向龍榻，淡淡開口：“看到了？圣上，
大宋的龍脈，危在旦夕。”馬良默然。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天子之病，
豈是他一介畫師能插嘴的？杜遠山緩緩踱步到他面前，墨玉念珠在指尖發出輕磕的聲響。
“神筆馬良，畫鳥能飛，畫水能流，畫舟渡海，畫糧賑災……”他每說一句，語氣便冷一分，
“此乃人間奇術，近乎神跡。然則……”他停住腳步，直視馬良的雙眼，
那平靜無波的眸底深處，驟然燃起一絲不容抗拒的狂熱與冷酷：“陛下需要的是‘永恒’。
”永恒？馬良一怔，這個詞太大，太虛，重逾萬鈞。它能被畫出來嗎？“陛下之疾，
乃自娘胎帶來的根髓之弱，如沙上建塔，傾頹只在朝夕。湯藥石針，不過杯水車薪。
”杜遠山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唯有補足其根本之‘缺’，強固其‘存在’之基，
方能延壽續祚。這，便是你筆下當生發的‘永恒’。馬先生，畫出來吧。
”他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口吻，仿佛這不是請求，也不是命令，而是理所當然的交付。
他將一個帝國繼嗣存亡的重擔，輕飄飄地放在了一個畫師顫抖的肩頭。
馬良的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暖閣的熱氣變成了令人窒息的蒸籠。畫“永恒”？
這比畫金山銀海、畫千軍萬馬難上千百倍！那是畫道的至境，是心象的盡頭！
神筆縱有千般神通，也非無所不能！更何況……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
落向暖閣巨大的雕花窗欞之外。寒風凜冽的天空，是一片灰蒙的死寂。一只仙鶴的影子，
在心底最深處輕輕掠過。那只童年隨墨跡躍然紙上，清唳穿云，劃破長空，
羽翼撲展帶走他整個懵懂年華自由的仙鶴。自那之后，他名動天下，
卻再也沒能畫出那樣靈動、那樣自由的鳥兒。每一次嘗試，畫紙上的鳥雀都徒有其形，
失了那沖破云霄的神魂。這是他神技下的唯一瘡疤，
也是他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恐懼——神筆之力，也終有力窮時？抑或，
是執筆的人……心已蒙塵？杜遠山敏銳地捕捉到了馬良剎那的恍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退縮。
他眼神驟然一冷，指尖捻動的念珠停住。“怎么？畫不出？
”那聲音陡然帶上了冰棱般的鋒利和深沉的威壓，“還是……不愿畫？難道，
這天下蒼生的福祉，陛下的萬金之軀，都比不上你那支神筆的‘些許損耗’？馬良，
你要想清楚，違抗皇命，是何等下場。”他的目光，
有意無意地掃過外面帶刀侍衛按在刀柄上的手。威脅像實質的冷水澆頭而下。
馬良握緊了懷中冰冷的舊筆筒。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空氣像是凝固的鉛塊，
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暖閣里的藥味、熏香、還有那龍榻上透出的死亡氣息，交織在一起，
刺激著他的神經。他避無可避。深吸一口那幾乎令人暈厥的渾濁暖氣，
馬良走到早已為他備下的巨大紫檀木畫案前。畫案厚重，雕龍刻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