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華度嘴的警告農歷七月十四,黃昏的余暉像摻了水的朱砂,
稀薄地涂抹在麻溪鄉的瓦檐上。珍珠妹蹲在李家店子的石階前,指尖捻著一疊黃紙,
仔細地折成元寶形狀。"珍珠,別折了,陪我去趟鎮上。"黃棒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帶著年輕人特有的不耐煩。珍珠妹頭也不抬,手指靈活地翻動著紙角:"明天就是七月半了,
我得幫阿婆把這些袱紙折完。""又是這些迷信玩意兒。"黃棒撇撇嘴,
一腳踢開腳邊的石子,"都什么年代了,還信這些鬼啊神的。"珍珠妹終于抬起頭,
夕陽的余暉映在她圓潤的臉上,照出兩團紅暈:"你懂什么,中元節鬼門開,
不燒些袱紙給先人,小心晚上有鬼找你討債。""呵,我黃棒活了二十二年,
還沒見過哪個鬼敢來找我。"他拍了拍胸脯,一臉不屑,"倒是聽說華度嘴那邊鬧鬼,
要不要今晚去看看?"珍珠妹的手指頓住了。華度嘴是岷江邊的一處荒灘,
村里老人常說那里陰氣重,尤其是中元節前后。去年隔壁張家的二娃不信邪,
七月半跑去釣魚,回來就高燒不退,嘴里一直念叨"無頭女人"。"怎么,怕了?
"黃棒挑釁地挑眉。珍珠妹咬了咬下唇。她從小聽李嬢嬢講鬼故事長大,
對華度嘴的傳說既害怕又好奇?,F在被黃棒一激,那股子倔勁兒上來了:"誰怕了?去就去!
""這才像話。"黃棒咧嘴笑了,露出一排不太整齊的牙齒,"等天黑了我來找你。
"珍珠妹望著黃棒離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些發毛。她低頭繼續折紙元寶,
卻發現手指微微發抖,怎么也折不好那個尖角。"珍珠啊,剛才那是黃家小子?
"李嬢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老人拄著竹杖,佝僂著背,
臉上的皺紋像是被歲月用刀刻出來的。"嗯,他說晚上要帶我去華度嘴看看。
"珍珠妹沒敢抬頭。竹杖重重地敲在地上。"胡鬧!"李嬢嬢的聲音陡然提高,
"七月半去華度嘴,嫌命長是不是?"珍珠妹縮了縮脖子:"阿婆,我就是好奇""好奇?
"李嬢嬢冷笑一聲,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十年前,我也是好奇,
結果......"她突然住了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恐懼。"阿婆,你看見什么了?
"珍珠妹忍不住追問。李嬢嬢沉默良久,終于開口,
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無頭女人......江邊站著的無頭女人"一陣冷風吹過,
珍珠妹打了個寒顫。她這才發現,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四周漸漸暗了下來,
只有堂屋里的油燈透出一點昏黃的光。"那天晚上,我去江邊找跑丟的羊。"李嬢嬢繼續說,
眼睛盯著遠處的黑暗,"月亮很亮,我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水邊,頭發濕漉漉的。
我喊她,她轉過身來"老人突然抓住珍珠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她沒有頭!
脖子上碗口大的疤,還在往外滲血!"珍珠妹驚叫一聲,手里的紙元寶撒了一地。
"然后她就消失了,像霧一樣散開了。"李嬢嬢松開手,聲音恢復了平靜,
"我病了整整一個月,后來每年七月半,我都會去華度嘴燒紙,求她別來找我。
"珍珠妹心跳如鼓,喉嚨發緊:"阿婆,那...那她是什么?""還能是什么?
"李嬢嬢嘆了口氣,"冤死的鬼唄。聽老輩人說,百年前鬧長毛的時候,華度嘴死了好多人,
有個新娘子被砍了頭扔進江里,怨氣不散,就成了無頭鬼。
"堂屋里的油燈突然"噼啪"爆了個燈花,珍珠妹嚇得差點跳起來。她突然不想去華度嘴了,
可又不知道怎么跟黃棒說。"珍珠,吃飯了!"阿媽的聲音從屋里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晚飯吃得心不在焉。珍珠妹幾次想告訴阿媽晚上的計劃,又怕被罵。直到碗筷收拾完畢,
黃棒的哨聲從院外傳來,她才下定決心。"阿媽,我去找小翠玩會兒。"她撒了個謊,
抓起早就準備好的燈籠就往外跑。"早點回來!今晚別亂跑!"阿媽的叮囑飄在身后,
珍珠妹已經跑出了院子。黃棒等在村口的槐樹下,手里提著一盞氣死風燈,
燈光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慢死了,"他抱怨道,"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
""誰不敢了?"珍珠妹嘴硬道,心里卻直打鼓。她看了看手里的紅紙燈籠,
又看看黃棒結實的風燈,突然覺得自己的準備太兒戲了。兩人沿著田埂往江邊走。
七月的稻田里蛙聲一片,偶爾有螢火蟲飛過,像漂浮的鬼火。越靠近華度嘴,路越窄,
雜草越深。珍珠妹的裙角被露水打濕,涼涼地貼在腿上。
"聽說十年前李嬢嬢在這兒見過無頭鬼。"珍珠妹小聲說,更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黃棒嗤笑一聲:"老太太眼花了吧?說不定是看錯了。""可她病了一個月""嚇病的唄。
"黃棒不以為然,"我奶奶還說見過龍呢,其實就是條大點的蛇。"珍珠妹不再說話。
月光被云層遮住,四周越來越暗,只有兩盞燈的光暈在黑暗中撐開一小片安全區。
江風帶著腥味撲面而來,珍珠妹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腐臭味。"到了。"黃棒停下腳步。
華度嘴就在眼前。這是一片突出的河灘,江水在這里拐了個急彎,沖刷出一片碎石灘。
月光偶爾從云縫中漏下來,照得碎石像無數雙眨動的眼睛。珍珠妹突然覺得有些冷。
不是夜風的涼意,而是一種從骨頭里滲出來的寒意。
她下意識靠近黃棒:"我們要不去別處看看?""來都來了。"黃棒大步走向河灘,
"我倒要看看無頭鬼長什么樣。"珍珠妹只好跟上。碎石在腳下嘎吱作響,
江水在黑暗中嘩嘩流淌,像某種巨獸的呼吸。她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
紙面上畫的小兔子扭曲變形,仿佛在驚恐地逃竄。"看,什么都沒有。"黃棒站在水邊,
轉身對珍珠妹攤手,"我就說——"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珍珠妹看見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她身后。"怎...怎么了?"珍珠妹不敢回頭。
黃棒的嘴唇顫抖著,半天才擠出兩個字:"后...后面"珍珠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緩緩轉身,順著黃棒的視線看去——江灘邊緣的蘆葦叢中,站著一個白色的影子。
那是個女人的輪廓,長發垂到腰間,衣服像是舊式的長衫,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最可怕的是,
她沒有頭。月光下,珍珠妹清晰地看見那截斷頸,參差不齊,像是被什么鈍器硬生生砍斷的。
"嘿嘿"一陣詭異的笑聲突然在耳邊響起,既像哭又像笑,分不清是男是女。
珍珠妹的腿軟得像面條,手里的燈籠"啪"地掉在地上,火焰瞬間吞沒了紙殼。黑暗中,
她看見那個白影動了,正緩緩向他們飄來!"跑!"黃棒終于反應過來,
一把抓住珍珠妹的手腕,拽著她往回跑。碎石在他們腳下飛濺,江風在耳邊呼嘯。
珍珠妹不敢回頭,但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追他們——濕漉漉的腳步聲,
還有那股越來越濃的腐臭味。"等等!"珍珠妹突然剎住腳步,
"地上......"黃棒也停了下來。在他們面前,
濕潤的沙地上赫然印著一串腳印——沒有來路,只有去路,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
更詭異的是,每個腳印都是濕的,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嘿嘿"那笑聲又來了,
這次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仿佛有無數個聲音在同時發笑。珍珠妹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看見不遠處的蘆葦劇烈搖晃,那個白影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他們逼近!"黃棒!
怎么辦"她死死抓住男友的手臂。黃棒也嚇傻了,手里的風燈劇烈晃動,照出兩人慘白的臉。
就在白影即將撲上來的一刻——"珍珠!黃家小子!"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
是李嬢嬢!珍珠妹從未覺得老人的聲音如此親切。她回頭看見幾盞燈籠正快速靠近,
領頭的正是拄著竹杖的李嬢嬢。"快過來!"李嬢嬢厲聲喝道,
同時從懷里掏出一把紙錢撒向空中,"收錢上路,莫纏活人!"說來也怪,那些紙錢一落地,
笑聲立刻停止了。珍珠妹鼓起勇氣再看向蘆葦叢,白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幾根蘆葦還在輕輕搖晃,像是被風吹動的。"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李嬢嬢走近后,竹杖重重地敲在黃棒背上,"要不是王嬸看見你們往這邊走,
今晚你們就交代在這了!"黃棒罕見地沒有頂嘴,只是低著頭,臉色比紙還白。
珍珠妹撲進李嬢嬢懷里,渾身發抖:"阿婆那個無頭女人她真的......""看見了?
"李嬢嬢嘆了口氣,輕輕拍著她的背,"早跟你們說了,七月半的華度最不能來。
"同來的幾個村民點燃了更多的紙錢,低聲念著禱詞?;鸸庵?,
珍珠妹看見李嬢嬢臉上深深的憂慮。"阿婆,她到底是什么?"珍珠妹小聲問。
李嬢嬢望著平靜下來的江面,聲音低沉:"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鬧長毛,
一隊亂兵經過這里,見人就殺。有個剛過門的新娘子,被當著她丈夫的面砍了頭,
尸體扔進了岷江。"老人頓了頓,"沒人收尸,沒人超度,怨氣就化成了鬼,
每年七月半都出來討錢。"珍珠妹想起那個無頭的輪廓,濕漉漉的白衣,還有詭異的笑聲,
胃里一陣翻騰。"走吧,回去。"李嬢嬢拉起她的手,"明天七月半,
全村人都得來華度嘴燒紙,給她送錢上路。"回村的路上,珍珠妹緊緊抓著李嬢嬢的衣角,
再也不敢回頭看那片黑暗的江灘。黃棒也異常安靜,手里的風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
月光再次被烏云遮住,華度嘴徹底隱沒在黑暗中。只有江水依舊嘩嘩流淌,
像是在訴說著那個百年來無人傾聽的悲慘故事。
第二章 袱紙渡亡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在床前灑下一片斑駁。
珍珠妹猛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她盯著房梁看了好一會兒,
才確定自己確實躺在自家床上,而不是那個恐怖的江灘。
昨夜的情景如潮水般涌來——無頭的白衣女人,詭異的笑聲,
濕漉漉的腳印......珍珠妹打了個寒顫,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
她本以為回家后會徹夜難眠,卻不知何時昏睡過去,連夢都沒做一個。"珍珠,起來沒?
"阿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今天七月半,要早點去華度嘴。
"珍珠妹這才想起李嬢嬢昨晚說的話。全村人都要去江邊祭祀那個無頭女鬼。她磨蹭著起床,
發現雙腿還在微微發抖。堂屋里,阿媽已經準備好了祭品——三碗米飯堆得尖尖的,
上面各插著一雙筷子;一盤臘肉切得方方正正;還有一壺白酒和一堆折好的袱紙。
阿爸正在往籃子里裝香燭,臉色比平時嚴肅許多。"昨晚的事全村都知道了。
"阿媽壓低聲音說,"李嬢嬢說你們能活著回來算運氣好。今天全村人去燒紙,
你可得誠心些。"珍珠妹點點頭,喉嚨發緊。她想起那個無頭身影向她飄來的瞬間,
后頸的汗毛又豎了起來。"黃棒那小子呢?"阿爸突然問,"沒嚇出毛病吧?
""不知道"珍珠妹小聲回答。她確實不知道黃棒怎么樣了,
昨晚回村后兩人就被各自的家人領走了。吃過早飯,珍珠妹幫著阿媽把祭品裝好。出門時,
她看見村里人三三兩兩往江邊走去,每個人手里都提著籃子或包袱,神情肅穆。
七月的陽光本該灼熱,今天卻像蒙了一層紗,溫吞吞地照在身上,沒有一絲暖意。"珍珠!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珍珠妹回頭,看見黃棒站在他家院門口,臉色蒼白,
眼下掛著兩輪青黑,顯然一夜沒睡好。那個往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
此刻看起來畏縮了許多。"你...還好吧?"珍珠妹走過去,輕聲問道。黃棒搖搖頭,
聲音沙啞:"我一閉眼就看見她那個沒有頭的......"他打了個哆嗦,沒再說下去。
珍珠妹從沒見過黃棒這樣。往常他總嘲笑村里的迷信,現在卻像是變了個人。她想安慰他,
卻不知該說什么。"走吧,一起去。"最后她只說了這么一句。黃棒默默點頭,
接過他母親手里的祭品籃子,和珍珠妹一家匯入前往江邊的人流。
華度嘴比昨晚看起來平和許多。陽光下的江灘只是一片普通的碎石地,蘆葦隨風輕搖,
江水嘩嘩流淌,絲毫看不出昨夜陰森可怖的樣子。但珍珠妹注意到,
所有村民都刻意避開了那片蘆葦叢——正是昨晚無頭女鬼出現的地方。
李嬢嬢已經在那里等著了。老人今天穿了一身干凈的藍布衣裳,頭發梳得一絲不茍,
手里捧著一尊小小的土地公像。在她腳邊擺著一張矮桌,上面放著香爐和幾樣供品。
"都到齊了?"李嬢嬢環視眾人,聲音比平時洪亮,"那咱們就開始吧。
"村民們自發地圍成一個半圓,面向江水。李嬢嬢點燃三炷香,恭敬地插進香爐,
然后開始念誦禱詞。珍珠妹聽不太懂那些古老的詞句,
只隱約捕捉到"超度"、"安息"之類的字眼。"今日中元,孝子賢孫,備辦香燭酒禮,
金銀財寶,奉敬無主孤魂"李嬢嬢的聲音在江風中忽高忽低,"收錢上路,早登極樂,
勿擾陽間"念完禱詞,她示意大家把準備好的袱紙拿出來。
村民們紛紛掏出黃紙折成的元寶、紙錢,還有人帶了紙衣、紙鞋。
李嬢嬢用一根樹枝在沙地上畫了個圈,留出一個缺口朝向江水。"在這個圈里燒,
不然別的野鬼會搶。"她嚴肅地解釋。火苗竄起來的時候,珍珠妹聞到一股特殊的紙灰味。
阿媽讓她也往火堆里扔幾個元寶,她照做了,心里默念著昨晚看到的無頭女鬼,
希望她拿了錢就安心上路。"聽說她是個新娘子。"站在珍珠妹旁邊的一個婦人小聲說,
"剛過門就遇上兵亂,死得可慘了。"珍珠妹豎起耳朵,
但李嬢嬢嚴厲的眼神讓那婦人閉了嘴。燒完袱紙,李嬢嬢又指揮幾個年輕人放河燈。
那是用油紙做成的小船,中間放著一截蠟燭。點燃后,一盞盞河燈被放入江中,順流而下,
像一條星光點點的長龍。"這是給水里的孤魂引路。"李嬢嬢說,"燈飄到哪兒,
魂就跟到哪兒,一直走到陰間去。"珍珠妹看著那些河燈漸漸遠去,
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如果那個無頭女鬼真是枉死的新娘,她該有多大的冤屈,
才會在百年后還徘徊不去?祭祀接近尾聲時,李嬢嬢讓每家派一個人上前敬酒。
珍珠妹看見阿爸把白酒灑在江灘上,嘴里低聲說著什么。輪到黃棒時,他的手抖得厲害,
酒壺差點掉在地上。"別怕,"李嬢嬢安慰他,"誠心祭拜,她不會害你。"黃棒點點頭,
但臉色依然難看。珍珠妹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時瞟向那片蘆葦叢,
仿佛擔心那里會突然冒出什么來。儀式結束后,村民們三三兩兩往回走,
氣氛比來時輕松了許多。有人甚至開始說笑,似乎確信那個無頭女鬼已經拿了錢離開了。
珍珠妹故意放慢腳步,落在了人群后面。她看見李嬢嬢正在收拾祭品,便走過去幫忙。
"阿婆,"她小聲問,"那個無頭女鬼真的是新娘子嗎?"李嬢嬢的手停頓了一下,
然后嘆了口氣:"就知道你要問這個。"她環顧四周,確認沒人能聽見她們說話,
"去問問老陳頭吧,他爺爺當年親眼見過那場禍事。"老陳頭是村里的老漁夫,
住在江邊的一座小屋里。珍珠妹謝過李嬢嬢,借口要去采野菜,悄悄溜向了老陳頭的家。
老漁夫正在補漁網,看見珍珠妹來了,一點也不驚訝,仿佛早就知道她會來。
"為那個無頭鬼的事?"他開門見山地問,手上的活計沒停。珍珠妹點點頭,
心跳加速:"李嬢嬢說您知道她的故事。"老陳頭放下漁網,
瞇起昏花的老眼望向江面:"那是我爺爺年輕時候的事了"據老陳頭說,
百年前麻溪鄉還不叫這個名字,華度嘴也只是個普通的江灣。那年秋天,
一隊潰敗的清兵經過這里,見東西就搶,見人就殺。村里人大多逃進了山里,
只有一戶姓林的人家因為兒子剛娶媳婦,耽誤了逃命的時機。"新娘子叫秀姑,
是下游柳樹灣的人,生得俊俏。"老陳頭的聲音低沉沙啞,"那天她穿著大紅嫁衣,
還沒來得及換下,亂兵就闖進了院子。"珍珠妹屏住呼吸,
仿佛看見了一百年前那個血腥的場景——喜慶的紅綢還掛在房梁上,
新郎可能正牽著新娘的手,然后大門被踹開,
一群兇神惡煞的兵丁沖了進來"領頭的看上了新娘子,要當著她丈夫的面行茍且之事。
"老陳頭繼續說,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新娘子性子烈,一頭撞在柱子上。那兵頭惱羞成怒,
抽出刀就......"珍珠妹捂住嘴,不敢想象那一刀下去的場景。"她丈夫撲上去拼命,
也被亂刀砍死。那群畜生把兩人的尸體都扔進了江里,連墓碑都沒留下一塊。
"老陳頭搖搖頭,"后來村里人回來,只找到一截紅綢子,掛在江邊的蘆葦上,浸滿了血。
"珍珠妹的眼淚不知何時流了下來。她想起昨晚看見的白衣女鬼,
忽然明白了為什么那衣服看起來像是濕的——那是沉在江底百年的嫁衣,被水泡得褪了顏色。
"后來呢?"她哽咽著問。"后來?"老陳頭苦笑一聲,"后來就鬧鬼唄。
有人看見穿紅衣服的女人在江邊哭,
有人說聽見新婚夜的喜樂變成了哀樂......再后來,就變成無頭鬼了,
專在七月半出來。"珍珠妹想起昨晚那個"嘿嘿"的笑聲,現在想來,
那更像是哭聲的扭曲變形。"你們昨晚能活著回來,算祖上積德。"老陳頭嚴肅地說,
"那秀姑怨氣重,要不是李嬢嬢及時趕到,后果不堪設想。"珍珠妹打了個寒顫。
她謝過老陳頭,心事重重地往回走。路過華度嘴時,她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那片蘆葦叢。
陽光下,蘆葦隨風搖曳,看不出任何異常。但珍珠妹知道,在那平靜的表面下,
藏著一個百年來無法安息的靈魂?;氐酱謇?,珍珠妹發現黃棒在她家門口等著。見到她,
黃棒快步迎上來:"你去哪兒了?我找你半天。""去問了問那個無頭女鬼的事。
"珍珠妹如實相告。令她意外的是,黃棒沒有像往常一樣嘲笑她迷信,
而是緊張地追問:"問出什么了?"珍珠妹把老陳頭講的故事復述了一遍。黃棒聽完,
臉色更加蒼白:"所以她真的是冤死的""嗯,而且死得特別慘。"珍珠妹輕聲說,
"我們昨晚能逃掉,真是運氣好。"黃棒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說:"我覺得我可能撿了她的東西。""什么?"珍珠妹瞪大眼睛。
黃棒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紅色的布片:"昨晚逃跑的時候,我在蘆葦叢邊絆了一跤,
順手抓到了這個"那是一塊褪色的紅綢,邊緣已經破損,但還能看出原本是上好的料子。
珍珠妹想起老陳頭說的"一截紅綢子",心跳驟然加速。
"這...這可能是她的嫁衣"珍珠妹的聲音發抖,"你得還回去!
"黃棒慌亂地點頭:"現在就去!"兩人匆匆返回華度嘴。此時已近黃昏,
江灘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祭祀留下的灰燼被風吹得打著旋兒。
黃棒小心翼翼地把紅綢放在當初畫的那個圈里,然后掏出火柴。"等等。"珍珠妹攔住他,
"先跟李嬢嬢說一聲吧,萬一......""萬什么一!"黃棒急得直跺腳,
"我可不想再留著這東西過一夜!"珍珠妹還想勸阻,突然一陣江風刮來,
那塊紅綢像有生命一般從黃棒手中飛起,飄飄蕩蕩地落進了江水中,轉眼就被浪花吞沒。
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更詭異的是,江面上突然浮起一串水泡,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水下嘆了口氣。"她...她拿走了"黃棒結結巴巴地說。
珍珠妹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釋然。也許秀姑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件被奪走的嫁衣。
回村的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個蹣跚的老人。
經過李家店子時,珍珠妹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帕不見了——那塊繡著珍珠花的白手帕,
昨晚還別在衣襟上的。"奇怪"她喃喃自語,卻沒有太過在意。比起紅嫁衣,
一塊手帕實在不算什么。當晚,珍珠妹早早上了床。窗外的月亮又圓又亮,
照得房間里一片銀白。她以為自己會夢到無頭女鬼或者血淋淋的嫁衣,卻意外地睡得很沉。
直到后半夜,她開始做一個奇怪的夢第三章 江底紅綢夢珍珠妹在夢中聽見了水聲。
起初是輕柔的漣漪,像雨滴落在池塘里。漸漸地,水聲越來越大,變成了江濤拍岸的轟鳴。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江底。四周是幽綠色的水光,無數氣泡從她嘴邊溢出,向上飄去。
奇怪的是,她并不覺得窒息,反而能自由呼吸。
江底的沙石間散落著各種物件——銹蝕的銅錢、破碎的瓦罐、甚至還有半截沉船。
珍珠妹低頭看自己,發現身上穿著那件褪色的紅嫁衣,長長的衣帶在水中飄蕩,
像血絲般纏繞著她的手腕。"你來了。"一個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不是通過耳朵,
而是像心底泛起的回聲。珍珠妹轉身,看見那個無頭女子就站在她身后三步遠的地方。
夢中的恐懼與現實中不同。珍珠妹知道自己應該害怕,但某種奇異的安全感包裹著她,
讓她沒有尖叫逃跑。無頭女鬼——秀姑——身上的白衣其實是褪了色的嫁衣,
領口和袖口還能看出精細的刺繡。她的脖頸斷面平整得詭異,沒有血,
只有一層薄薄的水膜覆蓋著,隨著水流微微波動。"你不必說話。
"那個聲音又在珍珠妹心底響起,"在這里,我們可以用心音交談。
"珍珠妹想問什么是"心音",但這個念頭剛起,秀姑就"聽"到了。
"將死之人的魂魄會短暫離體,與生者心意相通。"秀姑解釋道,"我雖死百年,
但因怨氣未散,魂魄仍存此能。"珍珠妹突然明白了,
秀姑是在用將死之人與生者溝通的方式與她交流。這個認知讓她既害怕又悲傷。
"昨晚你看到了我的記憶。"秀姑的"聲音"帶著水流的震顫,"但還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