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鎮的黃昏來得格外早。顧傾雪和林嬤嬤躲在鎮外一座廢棄的土地廟里，透過破敗的窗欞，能看見鎮口那幾個便裝男子仍在逡巡。
"小姐，我們得換個裝扮。"林嬤嬤從包袱里掏出兩套粗布衣裳，"沈嬤嬤給的這些太顯眼了。"
顧傾雪點點頭。她脫下沈嬤嬤給的衣裳，換上林嬤嬤不知從哪弄來的更破舊的粗布衣裙，又用灶灰抹黑了臉和手。林嬤嬤則把自己扮成一個駝背老嫗，花白的頭發用頭巾包得嚴嚴實實。
"永寧寺在城南三十里，我們得繞過官道。"林嬤嬤在地上畫著簡易的路線，"老奴打聽過了，有條樵夫走的小路，雖然難走些，但能避開關卡。"
顧傾雪摩挲著懷里的青銅鑰匙。母親的信中說地宮在第三龕，卻沒說具體是什么。父親在朝為官多年，或許留下了什么證據...
廟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顧傾雪迅速踩滅地上的炭痕，和林嬤嬤躲到神像后。腳步聲在廟門前停了停，又漸漸遠去。
"不是沖著我們來的。"林嬤嬤松了口氣，"但這里也不安全了。"
趁著夜色，兩人悄悄離開土地廟。林嬤嬤說的那條樵夫小路隱藏在灌木叢中，幾乎看不出路徑。顧傾雪的腳傷還未痊愈，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咬緊牙關不吭一聲。
天亮時分，她們在一處山泉邊歇腳。顧傾雪捧起冰冷的泉水洗臉，水面上倒映出一張陌生的臉——憔悴、蒼白，只有那雙眼睛還依稀可見昔日顧家小姐的影子。
"前面就是永寧村了。"林嬤嬤指著遠處炊煙，"我們在村里打聽打聽消息，再想辦法去永寧寺。"
永寧村比青溪鎮更小，只有幾十戶人家。村口的老槐樹下，幾個老人正在下棋。顧傾雪讓林嬤嬤在村外等著，自己裝作投親的孤女上前問路。
"這位老伯，請問永寧寺怎么走？"
下棋的老人頭也不抬："寺門早封了，姑娘去那兒做甚？"
"我...我娘臨終前說要去永寧寺還愿..."顧傾雪低頭絞著衣角，聲音細如蚊蚋。
"造孽喲。"另一個老人嘆了口氣，"自打顧家出事，寺里的和尚都被抓走了，說是窩藏叛黨。"
顧傾雪心頭一跳。顧家出事后，連家廟都受了牽連？她故作懵懂："顧家？是京城那個顧尚書家嗎？"
"噓！"老人緊張地四下張望，"小點聲。如今提顧家是要掉腦袋的。"
棋盤邊的第三個老人突然抬頭，渾濁的眼睛盯著顧傾雪："姑娘看著面生，打哪兒來啊？"
"青...青溪鎮。"顧傾雪后退半步，"我爹死了，娘讓我來投奔永寧村的舅舅，可我找不著人..."
老人們交換了個眼神。最先開口的老人收起棋盤："天不早了，都散了吧。"他走過顧傾雪身邊時，壓低聲音道，"村西頭有家豆腐鋪，掌柜姓趙，就說李老漢讓你來的。"
顧傾雪愣了片刻，趕緊鞠躬道謝。回到林嬤嬤身邊，她把情況簡單說了。
"這李老漢可疑。"林嬤嬤皺眉，"怎會無緣無故幫我們？"
"但他提到顧家時，眼里有恨。"顧傾雪回憶著老人的表情，"不是對顧家的恨，倒像是對...害顧家的人。"
豆腐鋪比想象中干凈整潔。趙掌柜是個精瘦的中年人，聽顧傾雪提到李老漢，眼神立刻變了。他讓伙計看店，自己領著兩人進了后院。
"顧小姐。"關上門，趙掌柜突然跪下，"老奴終于等到您了！"
顧傾雪和林嬤嬤都愣住了。趙掌柜抬起頭，已是淚流滿面："老奴是顧府外院的趙二啊！小姐不記得了？您小時候，老奴常給您買糖葫蘆..."
顧傾雪仔細端詳這張飽經風霜的臉，終于從記憶深處挖出一個模糊的影子——每年臘八，總有個憨厚的家丁偷偷塞給她一串冰糖葫蘆。
"趙二叔？你怎么會..."
"顧家出事那晚，老奴正好告假回鄉。"趙二抹著淚，"第二天聽說顧府被抄，老奴不敢回京，就躲在這永寧村。這鋪子...這鋪子其實是..."
他四下看了看，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箱子里整整齊齊疊著幾套僧袍。
"永寧寺的慧明大師是老爺的故交。寺里出事前，他讓幾個心腹扮作香客逃了出來，托老奴照應。"趙二壓低聲音，"他們知道些...顧家的事。"
顧傾雪心跳加速："他們在哪？"
"后山有個獵戶廢棄的木屋，他們藏在那兒。"趙二猶豫了一下，"但小姐，事情沒那么簡單。慧明大師說，顧家遭難不光是攝政王的主意，背后還有..."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趙二臉色大變，慌忙把箱子塞回床底："快，從后窗走！"
顧傾雪和林嬤嬤剛翻出窗外，就聽見前店傳來打砸聲和怒喝："錦衣衛查案！所有人不許動！"
她們貓著腰穿過菜地，鉆進后山的林子。身后傳來趙二的慘叫聲和怒罵："狗官！顧大人冤枉啊——"
一聲悶響后，罵聲戛然而止。顧傾雪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又一個因顧家而死的人...
林嬤嬤拉著她在山林中穿行，直到確認沒人追來，才在一處隱蔽的山洞前停下。洞口被藤蔓遮掩，隱約可見微弱的燈光。
"誰？"洞里傳來警惕的聲音。
"明月照積雪。"林嬤嬤突然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洞里沉默片刻，回應道："清風拂古松。"
藤蔓掀開，露出一張年輕僧人的臉。看到顧傾雪，僧人明顯怔住了："顧...顧小姐？"
洞內比想象中寬敞，三個僧人圍坐在一盞油燈旁。認出顧傾雪，他們紛紛起身行禮。為首的正是永寧寺的慧明大師——顧傾雪記得他，每年父親帶她來上香，都會與這位白眉老僧手談一局。
"阿彌陀佛。"慧明大師嘆息，"老衲早該料到趙二會沉不住氣。"
"大師知道我會來？"顧傾雪驚訝地問。
慧明大師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顧大人半月前托人送來的，說若他遭不測，小姐必會來永寧寺。"
顧傾雪接過信，認出是父親的筆跡，眼淚終于奪眶而出。信中，父親言簡意賅地提到永寧寺地宮第三龕藏有重要物件，要她取走后立刻離開京城，永遠不要回來。
"父親沒說是何物？"
慧明大師搖頭："顧大人只說，那東西關乎大燕國運，若落入奸人之手，必致生靈涂炭。"
顧傾雪握緊青銅鑰匙。什么樣的東西能有如此威力？
"大師可知顧家為何遭此大難？"
慧明大師與幾位弟子交換了眼色："老衲也只是猜測。三個月前，顧大人來寺里上香，曾與老衲密談。他說發現了一份密檔，證明攝政王與北境異族有勾結，意圖..."
"謀反？"林嬤嬤倒吸一口冷氣。
"不止。"慧明大師面色凝重，"顧大人說，攝政王在尋找某種上古秘術，據說能..."老僧突然住口，警覺地望向洞口。
顧傾雪也聽到了——遠處傳來犬吠聲和雜亂的腳步聲。
"他們追來了。"年輕僧人緊張地說，"師父，我們得立刻轉移。"
慧明大師迅速從佛龕后取出一個小包袱："顧小姐，這是些干糧和盤纏。從山洞另一頭出去，有條小路直通永寧寺后山。但寺里現在全是錦衣衛，你們得萬分小心。"
顧傾雪接過包袱，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大師，您剛才說的密檔...父親把它藏在哪了？"
慧明大師猶豫了一下："顧大人沒說。但老衲猜，或許就在..."
"地宮第三龕。"顧傾雪接口道。
老僧點點頭："小姐務必小心。錦衣衛中也有能人，他們可能已經盯上永寧寺了。"
犬吠聲越來越近。慧明大師催促她們快走。臨別時，他突然叫住顧傾雪："小姐若得手，可去城南'聽雨樓'找一個叫'天機子'的人。他或許能幫上忙。"
"天機子？"
"天機閣的人。"慧明大師壓低聲音，"這世上若還有敢與攝政王作對的，恐怕只剩他們了。"
顧傾雪心頭一震。天機閣——那個傳說中無所不知的神秘組織？
來不及多問，她和林嬤嬤匆匆鉆入山洞深處。身后，慧明大師的聲音幽幽傳來："顧大人曾言，'雪落無聲，自有天聽'..."
這是顧家的祖訓。顧傾雪回頭，看見老僧合十而立，白眉下的雙眼炯炯有神，仿佛看透了什么。
山洞另一頭果然通向一條隱蔽的小徑。借著月光，她們艱難地向永寧寺方向摸去。顧傾雪的心跳得厲害，不僅僅是因為追兵——父親留下的東西、攝政王的陰謀、天機閣...這一切遠比她想象的復雜。
她突然明白，自己正站在一場巨大風暴的起點。而永寧寺地宮里的秘密，或許就是掀起這場風暴的那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