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雪的手已經按在了門框上,隨時準備轉身逃跑。龍衛軍——皇帝的親衛,怎么會出現在天機閣的地盤?
"顧小姐不必驚慌。"蕭衍似乎看出她的戒備,后退一步以示無害,"蕭某此來,并非以龍衛軍身份。"
顧傾雪沒有放松警惕。她記得父親名單上被朱砂圈出的"蕭遠山"——眼前這位蕭小將軍的父親。若蕭家真與攝政王有勾結,此刻她無異于自投羅網。
"你怎知我會來?"
蕭衍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慧明大師托人送來的。"
顧傾雪認出是父親的筆跡,卻不敢輕信:"拿來我看。"
蕭衍將信放在桌上,又退后兩步。顧傾雪小心地取過信箋,上面只有寥寥數語:"雪兒,若見蕭衍,可暫信之。其父雖可疑,此子心性純良。閱后即焚。"
字跡確實是父親的,連那個習慣性的墨點都一模一樣。顧傾雪將信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
"慧明大師還好嗎?"她低聲問。
蕭衍搖頭:"錦衣衛包圍了永寧寺,大師和幾位弟子...都未能脫身。"
顧傾雪胸口一陣刺痛。又一個因顧家而死的人。
"顧小姐放心,寺中僧眾的遺體我已命人妥善安葬。"蕭衍的聲音低沉,"大師臨終前托人帶話,說'雪落無聲,自有天聽'。"
顧家的祖訓。顧傾雪閉了閉眼。慧明大師用性命傳遞的,不僅是這句話,更是一種認可——他認可蕭衍值得信任。
"蕭將軍為何幫我?"
"叫我蕭衍就好。"青年苦笑,"我父親...確實與攝政王走得太近。但我蕭衍行事,只問對錯,不問利害。"
他說得坦蕩,眼神清澈如溪水。顧傾雪想起那日在小巷中,他出手相救時的樣子——沒有猶豫,沒有算計,純粹是路見不平。
"顧小姐手中的東西,想必很重要。"蕭衍指了指她緊抱的木匣,"需要蕭某幫忙保管嗎?"
顧傾雪下意識抱緊木匣:"不必。"
蕭衍并不勉強:"聽雨樓不是久留之地。我在城南有處小院,顧小姐若不嫌棄..."
"我們自有去處。"顧傾雪打斷他。盡管父親和慧明大師都暗示蕭衍可信,但她還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蕭衍似乎早料到她會拒絕,從袖中取出一塊銅牌:"既如此,這個請收下。若有需要,可持此物到龍衛軍衙門找秦風——我的副將,他自會安排。"
銅牌上刻著"風"字,背面是龍紋。顧傾雪猶豫片刻,還是收下了。
"多謝。"
離開聽雨樓時,天色已晚。顧傾雪與林嬤嬤匯合后,沒有去蕭衍說的小院,而是在城西貧民區租了間破舊的屋子。這里魚龍混雜,反倒容易隱藏。
"小姐,那木匣里的東西..."林嬤嬤欲言又止。
顧傾雪取出絹布和令牌,將父親的發現告訴了林嬤嬤。老婦人聽完,臉色煞白:"老爺是說...北境守軍中有叛徒?連蕭大將軍都..."
"父親只是懷疑,沒有確證。"顧傾雪收起絹布,"但這份名單太重要了,我們必須保管好。"
接下來的日子,顧傾雪開始真正體驗到底層百姓的生活。租來的屋子漏風漏雨,晚上老鼠在梁上跑來跑去。最困難的是生計——她們從沈嬤嬤和慧明大師那里得的盤纏所剩無幾。
"小姐,老奴可以接些漿洗的活計。"林嬤嬤看著空蕩蕩的米缸發愁。
顧傾雪搖頭:"太辛苦了。我...我可以做些繡品去賣。"
曾經的顧家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女紅卻只是勉強過得去。但現在,這是她們唯一的謀生手段。
第一天,顧傾雪繡的手帕歪歪扭扭,只賣了兩個銅板。第二天好些,賣了五個銅板。到第十天,她的繡工已經能讓地攤老板眼前一亮。
"小娘子的針腳越來越好了。"老板掂量著繡著蘭花的帕子,"八個銅板,如何?"
顧傾雪知道這個價格已經很低,但她急需用錢:"十個。"
老板咂咂嘴:"成吧。下次有新品,還拿來我這兒。"
十個銅板,只夠買一小袋糙米。顧傾雪攥著銅錢往家走,路過一家書肆時,看到門口貼著"招抄書人"的告示。
她猶豫片刻,走了進去。書肆掌柜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者,見她進來,頭也不抬:"姑娘買書?"
"我看到門口的告示..."顧傾雪聲音很輕,"我想試試抄書。"
老者這才抬頭,上下打量她:"認字?"
顧傾雪點頭。
"寫幾個我看看。"
老者推來紙筆。顧傾雪提筆蘸墨,寫下一行小楷:"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字跡清秀挺拔,頗有風骨。老者眼前一亮:"好字!姑娘師從何人?"
顧傾雪心頭一跳。她的字是父親親手教的,在京城文人圈里頗有名氣,若被認出...
"家父...是個落魄書生,早年教過我。"
老者沒有多問:"一天二十文,包午飯。抄錯一個字扣一文,如何?"
二十文!顧傾雪強忍欣喜,點頭應下。從此,她白天在書肆抄書,晚上回家繡花,日子總算有了著落。
書肆的工作讓她意外地接觸到許多外界消息。來買書的客人常常高談闊論,從朝堂政事到市井傳聞,無所不談。顧傾雪豎著耳朵,記下每一條可能與顧家案有關的線索。
一個月后,顧傾雪已經對京城局勢有了大致了解。攝政王大權在握,皇帝形同虛設;朝中大臣分為兩派,一派依附攝政王,一派保持中立;顧家案被定為鐵案,無人敢公開質疑...
這天傍晚,顧傾雪收拾筆墨準備回家,忽聽門外一陣騷動。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被幾個潑皮追打,跌跌撞撞沖進書肆。
"老不死的!敢偷爺的錢袋!"為首的潑皮滿臉橫肉,抬腳就要踹向老者。
顧傾雪下意識擋在老者身前:"住手!"
潑皮一愣,隨即獰笑:"小娘子多管閑事?連你一塊打!"
他伸手來抓顧傾雪衣襟,卻被一根戒尺狠狠抽在手背上。
"滾出去!"書肆掌柜不知何時站在了柜臺前,手中戒尺指著潑皮,"再鬧事,老夫報到官府去!"
潑皮們罵罵咧咧地走了。顧傾雪扶起老者,發現他額頭磕破了,正汩汩流血。
"老伯,我送您去醫館。"
老者搖頭:"不用...不用...老朽家就在前面巷子..."
顧傾雪堅持送他回家。老者的住處比她們的還簡陋,只有一張破床和一個瘸腿的桌子。她幫老者清理傷口,又留下幾文錢。
"姑娘心善。"老者嘆息,"這世道,像姑娘這樣的人不多了。"
顧傾雪搖搖頭準備離開,老者卻突然叫住她:"姑娘...可是顧家的人?"
顧傾雪渾身一僵,手已經摸向袖中的剪刀。
"別怕。"老者壓低聲音,"老朽曾是顧府花匠,認得小姐的眼睛...像極了夫人。"
顧傾雪這才仔細打量老者,從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依稀辨出幾分熟悉。
"老伯是...趙三?"
老者激動地點頭:"小姐還記得老奴!"他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偷聽,才繼續道,"小姐千萬小心。攝政王府的人一直在找您,連'天機閣'里都有他們的眼線..."
顧傾雪心頭一震:"老伯怎么知道?"
"老朽的兒子在攝政王府當差,是個馬夫。"趙三苦笑,"那孽障雖跟了奸人,偶爾也會回來看我,說些府里的事。"他壓低聲音,"前幾日他說,攝政王派了人混進'天機閣',專等顧家人上鉤。"
顧傾雪背后沁出一層冷汗。若非她對蕭衍心存戒備,此刻恐怕已經...
"還有一事。"趙三從床板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這是那孽障落下的,老朽不識字,但想著或許對小姐有用。"
紙上潦草地寫著幾行字,像是隨手記下的零碎信息:"北使至...密會王爺...三日后子時...西角樓..."
顧傾雪心跳加速。這可能是攝政王與北境使者密會的記錄!
"老伯,這紙我能拿走嗎?"
趙三點頭:"小姐千萬保重。顧大人是好人,定是遭了奸人陷害..."
離開趙三的破屋,顧傾雪攥著那張紙,心潮起伏。這份情報太重要了,但她該相信誰?蕭衍嗎?還是...
夜色中,她望向龍衛軍衙門的方向,第一次感到了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