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鹿盯著屏幕上閃爍的光標,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已經三分鐘了。顯示器藍光映在她浮腫的眼皮上,將黑眼圈染成詭異的青紫色。
這是她第十七次嘗試寫出一行能運行的代碼,而文檔部"hello_world.py"的標簽像在嘲笑她的無能。
"你到底在干什么?"齊朗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程序員特有的不耐煩。他的影子投在屏幕上,正好遮住了林小鹿剛打出的那行滿是紅色波浪線的代碼。
"寫程序。"林小鹿咬著后槽牙回答,指甲在退格鍵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她身上還穿著昨天的睡衣,領口沾著已經干涸的卸妝水痕跡。
齊朗湊近屏幕,下巴上三天沒刮的胡茬蹭過她的耳廓。"這是Python不是英語作文,"他指著那行print("你好世界"),"引號要用英文的。"
「系統提示:SyntaxError: invalid character in identifier」
林小鹿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三天前的直播事故后,她突然決定要學編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現在這根稻草正在她手里分崩離析。
"為什么非要英文?"她猛地推開鍵盤,"中文不是更直觀嗎?"
齊朗的嘴角抽了抽,這個表情林小鹿很熟悉——每次她問"WiFi密碼是多少"時他都會這樣。"因為計算機是美國發明的,"他邊說邊在鍵盤上敲打,修長的手指像在彈奏某種樂器,"就像你化妝要用特定刷子一樣。"
這個比喻讓林小鹿的胃部絞痛。她看著齊朗輕松地敲出幾行代碼,黑色終端里立刻跳出"Hello World"的字樣。那么簡單的幾個字母,卻像一堵無形的墻把她隔絕在外。
「系統提示:Process finished with exit code 0」
"你看,這不就——"齊朗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屏幕上"安娜私教"的來電顯示讓林小鹿的瞳孔驟然收縮。
齊朗抓起手機快步走向陽臺,關門時帶起的風掀翻了林小鹿手邊的《Python入門》。書頁停在"變量賦值"那一章,鉛筆標注密密麻麻像手術縫合線。
林小鹿鬼使神差地打開齊朗的GitHub。最新提交記錄是兩小時前,項目叫"Marriage_Fix",代碼里全是她看不懂的函數:
def forgive(argument):
if argument == 'sperm_bank':
return False
else:
return True
她盯著那個刺眼的"sperm_bank",突然想起直播時那個該死的快遞盒。陽臺傳來齊朗壓低的笑聲,玻璃門上的倒影里,他正用手指卷著電話線——這是他們熱戀時他慣有的小動作。
「系統提示:NameError: name 'trust' is not defined」
林小鹿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在終端里輸入:
print("世界在哪里?")
黑色屏幕無情地返回:
SyntaxError: invalid syntax
淚水突然模糊了視線。她瘋狂地刪除重寫,中文換英文,加括號改引號,最后用力砸向回車鍵——
「系統提示:Hello World」
這行冰冷的文字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小鹿抓起筆記本電腦狠狠合上,金屬撞擊聲驚動了陽臺上的齊朗。
"你發什么瘋?"齊朗沖進來,手機還貼在耳邊。林小鹿看見屏幕上視頻通話里的安娜——金發碧眼,健身背心下的腹肌輪廓分明。
"我在找世界!"林小鹿聽見自己嘶吼,"你的代碼說hello world,但世界他媽的在哪兒?!"
安娜的臉突然從屏幕上消失。齊朗僵在原地,手機滑落在地毯上發出悶響。充電線還連著主機,林小鹿看見自己的臉映在黑屏上——扭曲得像被bug摧毀的程序。
"世界..."齊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就在你眼前啊。"
林小鹿突然笑了。她指著窗外——那里正對著12棟601的陽臺,上周他們"分居"前晾的床單還在風中飄蕩。
"你的世界是二進制的,"她輕聲說,"而我連hello world都寫不對。"
齊朗彎腰撿起手機的動作像慢鏡頭。鎖屏上是安娜剛發來的消息:「你老婆需要心理醫生」。林小鹿轉身走向浴室,身后傳來齊朗徒勞的解釋:"她真的是健身教練..."
熱水沖下來時,林小鹿想起第一次見到齊朗的樣子。那是在朋友婚禮上,他正滔滔不絕地講解如何用區塊鏈驗證愛情的真偽。當時覺得浪漫的鬼話,現在想來全是預兆。
浴室門突然被敲響。"鹿鹿..."齊朗的聲音隔著水聲模糊不清,"我寫了新函數..."
林小鹿關掉花灑,聽見齊朗在門外一字一頓地念:
def world():
wife = "Lin Xiaolu"
husband = "Qi Lang"
return wife + " & " + husband
"運行看看?"齊朗的聲音帶著罕見的討好。
林小鹿抹開鏡面上的水霧,看見自己浮腫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個最簡單的拼接函數,卻比任何情話都讓她心碎。
"少了個參數。"她啞著嗓子說。
"什么?"
"應該加個if判斷..."林小鹿裹著浴巾拉開門,"如果sperm_bank == True..."
齊朗的臉色瞬間慘白。他手里的平板還亮著,屏幕上是他剛提交的代碼——滿屏的"原諒我"用不同編程語言循環輸出。
林小鹿突然覺得很累。她走回電腦前,打開一個空白文檔,緩慢而堅定地輸入:
print("Goodbye World")
這次她沒忘記用英文引號。
「系統提示:Hello World」
林小鹿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直到淚水滴在觸摸板上。原來無論輸入什么,這個世界都只會機械地問好。就像他們的婚姻,不管怎么調試,永遠返回相同的錯誤。
齊朗的呼吸噴在她后頸,帶著他們慣用的那款牙膏的薄荷味。"看,"他指著屏幕,"它認識你。"
林小鹿這才注意到終端里跳出的新提示:
Lin_Xiaolu.location
"Qi Lang's heart"
這是齊朗什么時候寫的隱藏函數?她轉頭看他,發現他眼里閃著可疑的水光。這個發現比任何代碼都更讓她崩潰。
"bug..."齊朗的拇指擦過她臉上的淚水,"你是我唯一修不好的bug。"
窗外,12棟的床單終于被風吹落,像面投降的白旗飄向樓底。林小鹿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方,不知該輸入exit()還是continue。
最終她只寫下一行:
未完待續
然后輕輕按下了回車。
光標停留在那行注釋之下,安靜地閃爍著,如同一個懸而未決的問號,一個等待下一個未知指令輸入的、沉默的提示符。
一個沒有承諾的暫停,也看不到退出的勇氣。空氣中彌漫著代碼運行后殘留的、死寂的余溫。
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濕透的棉被,沉甸甸地壓了下來,將他們一同封存在這凝固的、等待未知風暴重啟的狹小空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