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殖中心的玻璃門反射出林小鹿變形的倒影，她盯著那個被陽光拉長的輪廓，恍惚間覺得自己的子宮也像這扇門一樣——看似透明實則充滿折射。齊朗站在兩步之外，正用手機查詢"精子活力檢查注意事項"，屏幕光照亮他眼下熬夜后的青黑色。
"身份證。"護士的聲音從窗口飄出來，像某種機械提示音。林小鹿從包里掏出證件時，帶出了那張折疊的"單身媽媽論壇"入群須知。紙張落地的瞬間，齊朗彎腰去撿的動作與她撞在一起，兩人的額頭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響。
"夫妻雙方都要掛號。"護士的視線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停在齊朗手里那張粉紅色的傳單上。林小鹿注意到護士胸牌上的姓氏是"陳"，和上周那位建議她"放松心情"的醫生一樣。
候診區的電視正在播放育兒節目，音量調得很低。屏幕上一個笑容完美的媽媽正在演示如何給新生兒做撫觸，她無名指上的婚戒在鏡頭下閃閃發光。林小鹿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手指——自從上次吵架摔出裂痕后，那枚戒指就一直躺在首飾盒最底層。
"32號。"叫號機的電子音刺破候診室的寂靜。齊朗站起來時碰翻了紙杯，溫水在檢查單上洇開，恰好淹沒了"配偶精液分析"那幾個加粗的黑體字。林小鹿看著他手忙腳亂擦拭的樣子，突然想起促排卵期間打翻的藥液——同樣的事故，同樣的狼狽。
診室里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醫生翻看檢查報告時，眼鏡片上反射著B超圖像的光斑。"林女士的AMH值確實不太理想。"他的圓珠筆在某個數據上畫了個圈，"但齊先生的精子活力..."
"多少？"齊朗的聲音突然拔高，像是調試程序時發現了意外錯誤。醫生報出的數字讓林小鹿想起APP里那個"受孕概率計算器"——如果輸入這個數值，結果會從28%暴跌到多少？
"可以考慮二代試管。"醫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在林小鹿的小腹和齊朗的手機之間游移，"或者..."他的視線落在林小鹿包里露出的"單身媽媽論壇"手冊上，突然轉了話鋒，"你們需要時間考慮嗎？"
走廊上的自動售貨機吞了齊朗三枚硬幣才吐出一罐可樂。鋁罐開啟的"嘶啦"聲像是某種泄氣的聲音。"那個論壇..."他開口又停住，喉結隨著碳酸飲料的吞咽上下滾動，"你真的在考慮？"
林小鹿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殼邊緣，那里有道去年摔裂的痕跡。"你呢？"她反問，"那個'奶爸論壇'里收藏的結扎手術貼子？"這個反問像把雙刃劍，同時劃開了兩人精心維護的偽裝。
電梯里的廣告屏正在循環播放奶粉廣告。當畫面切換到"爸爸的育兒責任"時，齊朗突然伸手擋住感應器："走樓梯吧。"他的聲音悶在口罩里，轉身時背包帶勾住了林小鹿的外套紐扣。
樓梯間的聲控燈時亮時滅，像不穩定的網絡信號。林小鹿數著臺階：十七級一平臺，正好是她每天要打的促排卵針劑量。走到三樓轉角時，齊朗突然停下，從背包側袋掏出個東西——是那臺家用精液分析儀，包裝已經拆封。
"我測了三次。"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樓梯間產生輕微回聲，"平均值比醫院高0.8。"這個程序員式的嚴謹讓林小鹿眼眶發熱，她想起群里那些單身媽媽吐槽的"連孩子疫苗本都不看一眼的前夫"。
"論壇里說..."林小鹿的聲音卡在喉嚨里，"西柚汁可以提高..."后半句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切斷。是生殖中心的回訪電話："林女士，您預約的凍卵周期還需要配偶簽字..."
電話掛斷后，兩人之間的空氣凝固成塊。齊朗的手指在分析儀上敲出焦躁的節奏，突然，機器發出"滴"的一聲，顯示屏亮起紅光："檢測到劇烈震動，請重新采樣！"這個提示讓兩人同時想起APP里那個"同房姿勢建議"的尷尬推送。
回到家時，玄關處擺著兩個快遞箱。林小鹿的那箱是論壇推薦的"單身媽媽待產包"，齊朗那箱則是"程序員奶爸必備神器"。兩個包裹并排而立，像極了B超屏幕上等待測量的兩個卵泡。
"拆開看看？"齊朗的語氣像個提議代碼審查的團隊主管。林小鹿點點頭，指甲劃過膠帶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里格外刺耳。紙箱里滾出個硅膠嬰兒模型——論壇贈送的"育兒練習伴侶"，脖子上還掛著"單身媽媽加油"的吊牌。
齊朗的包裹里則是件印著"Hello World"的嬰兒連體衣，和一本《寫給碼農爸爸的育兒算法》。他把書翻到某一頁，指著一行被熒光筆標記的文字："親子關系就像遞歸函數，要有終止條件才不會堆棧溢出。"
這句話像把鑰匙，突然打開了林小鹿胸腔里某個上鎖的情緒。她抓起那個硅膠嬰兒，發現后腦勺處印著論壇二維碼，掃描后直接跳轉到"精子捐贈者評價系統"。這個設計讓她的手抖了一下，模型掉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們..."齊朗的聲音突然從廚房傳來，伴隨著微波爐"叮"的一聲，"是不是該卸載那些APP了？"他端著兩杯熱牛奶走出來，杯沿上沾著的可可粉讓林小鹿想起第一次約會時那家咖啡館的拉花。
牛奶的溫度恰到好處。林小鹿小口啜飲時，齊朗已經拿起她的手機，輕車熟路地輸入解鎖密碼——還是他們第一次約會那天的日期。"這個'精子庫比價'..."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動，"和我收藏的'結扎術對比'一樣荒謬。"
卸載過程像某種儀式。每個APP刪除前都會彈出挽留窗口："您確定要放棄育兒夢想嗎？"——配圖是張哭泣的嬰兒臉蛋。齊朗對付這些彈窗的方式很程序員：長按強制停止，清除緩存，再到系統設置里徹底抹除數據痕跡。
"還剩最后一個。"林小鹿指著那個粉藍色圖標。齊朗的手突然覆上她的，兩人指尖同時按下"卸載"鍵的瞬間，手機屏幕映出他們交疊的倒影——比任何APP合成的"寶寶預測照"都更真實。
夜深了，書房里的臺燈將兩個影子投在墻上。林小鹿翻看著那本《育兒算法》，齊朗則在調試那臺精液分析儀——這次是真的在研究如何退貨。機器突然報錯："檢測到環境溫度異常！"提示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明天..."齊朗的聲音混在鍵盤敲擊聲里，"要不要去趟宜家？"這個提議如此突兀，讓林小鹿的睫毛顫了一下。她想起論壇里那些單身媽媽吐槽的"自己組裝嬰兒床的深夜"，突然明白了什么。
"去看嬰兒床？"她問，聲音比想象中柔軟。齊朗的嘴角微微上揚，這個表情比任何APP的"奶爸評分"都更有說服力。"看什么都行。"他合上筆記本，"就當...系統重啟后的第一次測試運行。"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色的分割線。林小鹿看著那道光線，想起B超屏幕上劃分卵泡的測量標尺。她輕輕挪動腳步，讓自己的影子與齊朗的交疊在那道銀線上——沒有APP預測的完美比例，但比任何算法生成的圖像都更溫暖，更真實，更像他們搖搖欲墜卻仍在繼續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