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了他十年,親手將他從云端拉入泥沼,讓他受盡折磨,最終慘死破廟。直到他死后,
我才發現,我恨錯了人!那本帶血的賬簿,揭開了驚天騙局,而我,
早已瘋癲……他們叫我瘋婆子,見了我便如避蛇蝎。可他們不知道,我這瘋癲之下,
藏著怎樣噬骨焚心的悔恨!若有來生,我愿化作他腳邊的一塊頑石,任他踩踏,
只求他能再看我一眼……第一章 小樓一夜聽春雨“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何凌寒,我的義兄,曾最愛念叨這句詩。他說,這詩里有煙火氣,
有尋常日子的安穩與美好。那時的我們,一個明媚張揚,一個溫潤如玉。
我蘇錦瑟是錦繡行名正言順的大小姐,火一般的性子,卻也懂得察言觀色,招攬客源。
而他何凌寒,是我爹收養的義子,雖無血緣,卻待我如親妹,他精于算學與經營,
是錦繡行真正的頂梁柱。他總說,我像一團火,能照亮他有些孤寂的生命。他還記得,
我七歲那年,貪玩爬上庫房頂梁,腳下一滑,是他不顧一切沖過來,
用他瘦弱的脊背接住了我。那根橫梁砸在他背上,他悶哼一聲,嘔出一口血,
卻先問我:“錦瑟,傷著沒有?”自那以后,他便是我心中最親的兄長。我們二人,
曾被譽為商界的“雙璧明珠”。我曾以為,我們會是永遠的兄妹,是最佳的伙伴,
一同將“錦繡行”打造成百年老店,讓“錦繡”二字,響徹大江南北。然而,天有不測風云。
那是一個尋常的午后,我正與何凌寒在后堂對賬,一群官差如狼似虎地闖入“錦繡行”,
領頭的都尉面無表情地宣讀:“奉旨查辦錦繡行東家何凌寒,涉嫌挪用巨款,以次充好,
欺瞞宮中!”我腦中“嗡”的一聲,當即橫身攔在何凌寒身前:“荒唐!
你們憑什么血口噴人!我義兄的為人,整個京城誰人不知!
”何凌寒卻臉色蒼白地拉住我的手,對我無力地搖了搖頭,那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死寂,
帶著一絲我當時無法讀懂的悲憫與決絕。我心一沉,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緊接著,
賬簿被狠狠摔在柜上,上面每一筆“挪用”,每一匹“劣質綢緞”,
末尾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私印。賬房王伯被推搡出來,他撲通跪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指著何凌寒,聲音卻有些發飄:“大小姐,是……是他逼老奴做的!老奴也是沒辦法啊!
”我當時只覺五雷轟頂,哪里還顧得上他眼神深處的惶恐與躲閃。“錦繡行”的庫房被查抄,
果然搜出了大量劣質絲線和與賬目不符的“虧空”。鐵證如山。我只覺得天旋地轉,
耳邊是官差的呵斥,伙計的驚呼,還有……何凌寒從始至終的沉默。為什么?為什么不辯解?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個連踩死一只螞蟻都要念叨半天的謙謙君子,
會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情?我不信,我死也不信!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父親聞訊趕來,
當場氣血攻心,昏厥過去,再也沒有醒來。錦繡行覆滅,家破人亡。那一刻,
所有的不信、震驚、疑惑,都化作了滔天恨意。我跪在父親靈前,字字泣血:“何凌寒!
我蘇錦瑟此生若不將你碎尸萬段,誓不為人!
”第二章 當時盡錯怨何郎我動用了蘇家所有殘存的關系,打點上下,
只有一個目的——要何凌寒在獄中生不如死。我要他為父親償命!
要他為錦繡行的覆滅付出代價!曾經溫潤如玉的男子,在暗無天日的大牢里,
成了任人踐踏的螻蟻。我隔三差五便會“探望”他。第一次去,他尚有幾分往日的清俊,
只是囚衣襤褸,神色疲憊。見到我,他眸光微動,嘴唇翕動,似想說什么。我冷笑,
直接打斷他:“何凌寒,你也有今日?昔日錦繡行的何大東家,如今成了階下囚,滋味如何?
”他閉上了眼,不再看我。“怎么?無話可說了?還是不敢面對我這張酷似義父的臉?
”我字字如刀,剜在他心上,也剜在我自己心上。獄卒得了我的授意,對他“照顧有加”。
很快,我便聽說,他不堪受刑,咬斷了自己的舌尖,不愿再開口。好,很好!
我就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后來,他的十指被一根根碾碎。
那曾是能撥動江南最婉轉琴音的手,是能寫出錦繡文章的手,
是能將算盤打得噼啪作響、分毫不差的手。如今,廢了。我去看他,他蜷縮在骯臟的草席上,
渾身散發著惡臭。那雙手,血肉模糊,已不成形。“何凌寒,痛嗎?”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這點痛,比得上我蘇家家破人亡的痛嗎?
比得上我父親含恨而終的痛嗎?”他依舊沉默,只是那雙曾經清澈的眼睛,變得渾濁不堪,
仿佛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死灰。我從他的沉默中,品嘗到一種病態的快感。
我以為那是復仇的快感,卻不知,那是我靈魂在扭曲哀嚎。他被毀了容。硫酸潑在臉上,
曾經引得京中貴女側目的俊美容顏,如今坑坑洼洼,猙獰可怖,連獄卒都不愿多看一眼。
他又聾了。一碗滾燙的藥渣,灌入耳中,從此世界于他,一片死寂。我像個瘋子一樣折磨他,
用盡了我能想到的所有酷刑。每一次施虐,我都告訴自己,這是他應得的。他越慘,
我便越“開心”。我將蘇家最后的積蓄都用來買通那些劊子手,讓他們用最殘酷的手段,
一點點消磨他的意志,摧殘他的身體。每當夜深人靜,我抱著父親的靈位,
一遍遍訴說:“爹,女兒為你報仇了。何凌寒那個畜生,
他很快就要下地獄去給您磕頭賠罪了!”可說完,心中為何依舊空落落的?那種空洞,
像是無底的深淵,吞噬著我所有的光和熱。我開始酗酒,只有在醉酒的時候,
才能暫時忘記那些血腥的畫面,忘記何凌寒那雙死寂的眼睛。然而,他的沉默,像一根毒刺,
深深扎在我心底最隱秘的角落。他為何不辯解?哪怕一句,只要一句“我沒有”,
或許我都會動搖。可他沒有。他用他的沉默,默認了所有的罪孽。于是,我更加堅信,
我沒有恨錯人。第三章 路遠山長莫回首十年折磨,何凌寒終于熬到了刑滿釋放的那一天。
他像一條被人打斷了脊梁的野狗,被獄卒從大牢里拖了出來,扔在刑部衙門外的雪地里。
那時,我蘇錦瑟,已不再是當年錦繡行的烈火玫瑰,而是京城中人人談之色變的“毒寡婦”。
我用父親留下的最后一點人脈和金錢,將何凌寒的名聲徹底搞臭。
“忘恩負義”、“豬狗不如”、“卑鄙小人”……所有最惡毒的詞匯,都成了他的標簽。
我站在不遠處的酒樓雅間,憑欄而望。他衣衫單薄,在刺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曾經挺拔的身姿,如今佝僂得不成樣子。那張被毀得面目全非的臉,在蒼白的雪光映襯下,
更顯鬼魅。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艱難地抬起頭,望向我所在的方位。那雙空洞的眼睛,
因為失聰,已無法聚焦。我冷哼一聲,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何凌寒,這只是開始。
我不會讓你輕易死去的。我要你活著,像螻蟻一樣活著,受盡世人的白眼與唾棄,
在無盡的絕望中,日日懺悔你的罪行。我派人散布消息,說何凌寒身染惡疾,有傳染之危。
于是,他所到之處,人人避之不及。他想找份活計糊口,卻處處碰壁。
沒有人敢用一個“欺君罔上”、“害死義父”的罪人,更何況還是個“身染惡疾”的廢人。
他開始在街頭乞討。我有時會“偶遇”他。我會戴著帷帽,穿著最華麗的錦緞,
在他面前的破碗里,扔下一兩枚銅板,然后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懂的音量,
在他耳邊(盡管我知道他聽不見)低語:“何凌寒,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你看,
這就是背叛的下場。”“每日這般茍延殘喘,是不是比死還難受?”他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麻木地伸出那雙殘廢的手,撿起銅板,然后繼續蜷縮在墻角,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我的心,在仇恨的火焰中,漸漸扭曲,漸漸麻木。我變得越來越暴躁,越來越陰郁。夜晚,
噩夢纏身。夢里,是昔日錦繡行的歡聲笑語,是父親慈愛的笑容,
是何凌寒溫潤的眉眼……然后畫面一轉,是他血肉模糊的雙手,是他猙獰可怖的臉,
是他死寂無神的眼睛。我尖叫著從夢中驚醒,冷汗濕透重衣。有一次,我醉酒之后,
將書房里所有與何凌寒有關的東西都砸了個粉碎。那些他曾送我的字畫,
他曾為我雕刻的小玩意兒,他曾與我一同批閱過的賬冊樣本……滿地狼藉。
我跌坐在碎片之中,抱著一塊他曾為我雕刻的、笑瞇瞇的胖兔子木雕,突然嚎啕大哭。
哭聲凄厲,像是瀕死的野獸。我恨他,我真的恨他嗎?如果真的恨,為何心會這么痛?
痛到快要無法呼吸?不!我不能動搖!是他害死了父親,是他毀了蘇家!他是罪有應得!
我將那胖兔子狠狠砸在地上,用盡全身力氣。木雕碎裂開來。我看著那些碎片,
臉上露出一抹殘忍而滿足的笑。是的,這就對了。我蘇錦瑟,就是要讓他永世不得安寧。
第四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又是十年過去。我已不再年輕,眼角的細紋如同蛛網,
昭示著歲月的無情和內心的煎熬。我依舊是那個京城聞名的“瘋婆子”,
只是瘋癲的癥狀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
我會去父親和何凌寒(我為他立的假墳)的墓前枯坐,瘋癲的時候,便抱著那些破碎的記憶,
在街頭游蕩。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似乎要將整個京城都埋葬。我縮在破廟的角落,
用撿來的破棉絮裹緊身體,依舊凍得瑟瑟發抖。迷迷糊糊中,
一個瘦弱的身影踉蹌著走了進來。是個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打滿補丁的舊棉襖,
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油紙包。他凍得嘴唇發紫,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一絲怯怯的表情。
“婆婆,您……您也在這里躲雪嗎?”他聲音有些沙啞。我沒有理他,只是警惕地看著他。
少年在我對面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開油紙包,里面是兩個早已冷硬的粗面饅頭。
他將一個遞給我:“婆婆,吃點吧,暖和暖和。”我沒有接。他也不勉強,自己啃了一口,
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從懷里掏出一個更小的、用布仔細包裹的東西。他將那布包打開,
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個小小的、已經發黑的賬簿。“這是……這是家父的遺物。
”少年低聲道,眼圈微微泛紅,“家父臨終前囑咐我,一定要將這兩樣東西,
交給一位名叫蘇錦瑟的故人。”蘇錦瑟。這個名字,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入我的心臟。
我猛地抬起頭,死死盯著少年:“你父親……是誰?”“家父……家父姓何,單名一個凌寒。
”轟——我只覺得腦中炸開萬千驚雷,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何……凌寒?
他不是早就……早就被我折磨死了嗎?“不可能!”我嘶吼道,“何凌寒早就死了!
死在十年前!被我親手……親手送進地獄!”少年被我的樣子嚇到了,瑟縮了一下,
但還是鼓起勇氣道:“家父……家父的確受了很多苦,但他一直活著……直到三天前,
他才……才去了……”說著,他將那封信和賬簿遞到我面前:“家父說,您看了這個,
就會明白一切。”我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拿不住那薄薄的信箋。信封上,沒有署名,
只有三個字:錦瑟親啟。那字跡,歪歪扭扭,早已不復當年的清雋瀟灑,卻依舊能辨認出,
是他……真的是他!我顫抖著打開信。“錦瑟吾妹:展信如晤。當你看到這封信時,
我或許已不在人世。原諒我,十年欺瞞,十年沉默。當年錦繡行之事,非我所為,
乃顧炎一手策劃。他覬覦錦繡行久矣,又妒我與你兄妹情深。那日官府突查,
他早已買通王伯,偽造賬目,布下天羅地網。我知他手段狠毒,若我辯解,他必不會放過你。
蘇家基業已毀,父親已逝,我不能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我只能認下所有罪名,
以我一人之身,換你一世平安。這十年來,我茍延殘喘,并非貪生,
而是為了搜集顧炎的罪證。這本賬簿,便是我暗中托人查訪所得,
記錄了他這些年如何侵吞錦繡行產業,如何草菅人命,如何勾結權貴。我知道,你恨我入骨。
也好,你的恨,是我活下去的支撐。至少,你還記得我。錦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義父,
對不起蘇家。若有來生,我愿銜草結環,報答蘇家養育之恩,償還欠你兄妹之情。只是,
莫要再恨了。好好活下去。凌寒絕筆。”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上,
燙在我的魂魄上。顧炎!那個平日里與何凌寒稱兄道弟,對我和顏悅色,
時常出入蘇府的“摯友”!是他!竟然是他!而我,我這個蠢貨!我這個天下第一號的蠢貨!
我竟然親手將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啊——”我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心痛如絞,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五章 只是朱顏改我醒來時,依舊在破廟。那少年守在我身邊,見我睜眼,
怯怯地遞過一碗熱水:“婆婆,您醒了。喝點水吧。”我一把推開水碗,
瘋了一樣抓住他的胳膊:“何凌寒呢!你父親呢!他在哪里?帶我去見他!快帶我去!
”我的聲音嘶啞,力氣卻大得驚人。少年被我嚇得臉色慘白,
結巴巴道:“家父……家父三天前已經……已經下葬了……就在城西的亂葬崗……”亂葬崗!
我如遭雷擊,踉蹌著爬起來,不顧一切地沖出破廟。“凌寒!我的凌寒!”雪下得更大了,
迷了我的眼,也迷了我的路。我跌跌撞撞,在沒過膝蓋的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
那本帶血的賬簿,被我死死揣在懷里,像是抱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腦海里,
全是何凌寒的信,和他當年那雙死寂的、帶著悲憫的眼睛。原來,那不是認罪,不是麻木,
而是為了保護我!他用他的一生,他的名譽,他的身體,為我筑起了一道血肉城墻!而我,
卻用最殘忍的方式,一刀刀凌遲著他的心!“噗——”一口鮮血噴出,
染紅了眼前的皚皚白雪。我終于在亂葬崗的一個新墳前,
找到了那少年所說的、何凌寒的安息之所。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包,連一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
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墳前,用手瘋狂地刨著積雪和凍土。“凌寒!凌寒你出來!你出來見我!
”“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恨你!我不該折磨你!”“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我是錦瑟!我是你的錦瑟啊!”我的指甲被磨破了,鮮血混著泥土,可我感覺不到絲毫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