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風雪夜,買命人建昭三年的冬,像一頭被剜去心肝的巨獸,在汴京上空垂死喘息。
雪片不是白的,是灰的,裹挾著亂葬崗焚燒不盡的骨灰,簌簌落下,
覆蓋了這座千年帝京的瘡痍與污濁。巷尾深處,
一扇用薄皮棺材板勉強釘成的門在寒風中吱呀作響,門楣上懸著一塊歪斜的木牌,
墨跡被風雪侵蝕得模糊:“診金三兩,解君心囚。賒賬者,割肉償。”門內沒有爐火,
只有一盞油燈如豆,在穿堂風中搖曳,將人影拉長扭曲,投在掛滿蛛網的斑駁土墻上。
空氣里彌漫著劣質燈油、陳年草藥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的腐氣混合的怪異味道。
蘇青妍裹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棉袍,指間捻著一根三寸長的銀針,在燈焰上緩緩灼燒。
針尖泛起幽藍,映著她眼底深潭般的寂靜。“吱嘎——” 門被一股蠻力撞開,
裹挾著雪沫的寒風灌入,燈苗劇烈跳動,幾乎熄滅。老仵作周伯像一截被風雪摧折的枯木,
踉蹌撲了進來。他腰間那柄油膩的剝皮薄刀,與一個碩大的黃銅聽診器撞在一起,
發出“哐當”一聲悶響,緊接著,那聽診器竟兀自發出一種低沉、急促,
如同垂死野獸喉間擠出的“嗬嗬”嗡鳴。“丫頭!閉氣!尸傀聞著味兒了!”周伯聲音嘶啞,
帶著常年與尸體打交道的陰冷氣。他枯瘦如柴的手一揚,
半塊凍得硬如石頭的饃饃砸在屋子中央的沙盤上,濺起幾點細沙。
他那雙渾濁卻異常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墻角陰影里蜷縮的一團暗紅。“帶上她,快!
進冰窖!第三口薄皮棺材底下有路!”墻角那團暗紅動了動。嫁衣,
本該是世間最明艷的赤紅,此刻卻浸透了污雪和某種深褐色的粘稠液體,
沉甸甸地裹在一個瑟瑟發抖的女子身上。她緩緩抬起頭,
露出一張慘白如紙、卻依稀能辨出清麗輪廓的臉。
正是三日前轟動汴京、被宣告“投井自盡”的禮部尚書千金——**燕知音**。她脖頸上,
五道深紫色的指痕猙獰地盤繞,赫然是傳說中真龍天子才有的**盤龍胎記**形狀!
更駭人的是,她腰肋處,一道粗陋縫合的巨大傷口正緩緩滲出黃綠色的膿水,
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甜。
“他…他們說…要養太子的龍精…”燕知音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喉嚨,破碎不堪,
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瀕死的漏風聲。她渙散的眼神里,只剩下刻骨的恐懼和一絲不甘的怨毒。
一句實話…我…還能不能…活到…看見他們…遭報應…”蘇青妍的目光落在她腰肋的傷口上,
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沒有言語,她放下銀針,走到燕知音面前蹲下。
冰冷的指尖拂開她汗濕的額發,一根閃爍著幽藍寒芒的銀針,穩、準、快地刺入她的神庭穴。
針尖沒入皮肉的剎那,屋中央那方不起眼的沙盤,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攪動!
細膩的砂礫無風自動,瘋狂旋轉、升騰,瞬間彌漫起濃稠如墨的黑霧!霧氣翻滾凝聚,
兩幅清晰得令人膽寒的畫面驟然浮現:> **第一幕:東宮地牢,陰冷刺骨。
** 寒玉床上,一名不過豆蔻年華的少女被冰冷的鐵鏈死死捆縛,口中塞著破布,
只能發出絕望的“嗚嗚”聲。一個穿著御醫官袍、卻面目陰鷙的男人,
手持一柄帶著倒鉤的怪異銀刀(腎盂剝離器),獰笑著,毫不猶豫地剜進少女柔軟的腰腹!
鮮血噴濺!伴隨著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聲,一顆還在微微搏動、冒著熱氣的腎臟被生生扯出,
“噗嗤”一聲丟進旁邊一座半人高的青銅丹爐中!爐壁之上,
扭曲如蛇蟲的契丹符文“**長生天**”正貪婪地吸吮著鮮血,發出詭異的暗紅光澤。
> **第二幕:密室陰影,燭火昏黃。
** 一個身著華麗鳳袍、背影雍容卻透著一股死氣的女人,正背對著畫面。她枯瘦的手指,
極其溫柔、又極其詭異地在摩挲著一只褪了色、針腳稚嫩的虎頭鞋。
一個宮裝老嬤(秦嬤嬤)佝僂著腰,將一枚染血的龍紋玉玨,
小心翼翼地塞進一具冰冷女尸(燕知音)僵硬的掌心。
那玉玨的樣式…與半年前刑部侍郎滿門被屠案中丟失的關鍵證物,分明是一對!
鳳袍女人冰冷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策兒乖,
新藥引馬上就備好…再等等娘親…”——皇后劉氏!為了她那夭折多年的幼子“策兒”,
竟用活人腎臟煉制邪藥,妄圖逆天改命,甚至不惜嫁禍構陷,草菅人命!“咔嚓!
”沙盤承受不住那畫面蘊含的怨毒與絕望,竟生生裂開一道縫隙!黑霧劇烈翻涌!“啊——!
”燕知音猛地抱住頭顱,發出凄厲不似人聲的尖叫,指甲深深摳進頭皮,鮮血順著額角流下,
“燒!它在燒!我的腎!在丹爐里燒!好痛!救我!”她瘋狂抓撓著自己的心口,
仿佛要將胸腔撕開。與此同時,巷子深處,
傳來沉重、拖沓、仿佛無數濕麻袋在地上摩擦的腳步聲!每一步落下,
地面薄薄的積雪都隨之震動,發出“噗…噗…”的悶響。周伯腰間的黃銅聽診器,
嗡鳴聲陡然拔高,變得尖銳刺耳,那頻率,竟與巷外逼近的腳步聲嚴絲合縫地同頻共振!
“慈寧宮的尸傀!從義莊停尸房爬出來的鬼東西!
”周伯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里填滿了驚恐與決絕,他猛地沖到后窗,
用盡全身力氣將腐朽的窗欞整個卸下!“丫頭!帶她走!冰窖!第三口棺材!快!它們來了!
”卷二:冰棺算盤,九章索命靖王府最深處的冰窖,如同蟄伏于地底的巨獸咽喉,
散發著亙古不化的森然寒氣。寒氣凝成肉眼可見的白霧,
在巨大的、切割粗糙的冰塊間緩緩流淌,將一切都籠罩在朦朧而冰冷的死寂之中。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硝石味和一種更深的、屬于死亡本身的沉寂。
蘇青妍攙扶著幾乎虛脫、神志恍惚的燕知音,沿著周伯指示的隱秘通道,
跌跌撞撞地闖入這片寒冰地獄。刺骨的冷意瞬間穿透單薄的衣衫,凍得人牙齒打顫。
三具女尸,靜靜地躺在冰窖中央臨時拼湊的石臺上,周身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霜,
宛如冰雕的藝術品,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死氣。最左邊是**燕知音**。她雙目圓睜,
空洞地望著冰窖頂穹滲水的石縫,仿佛還在質問蒼天。
華麗的嫁衣早已被血污和冰碴凝結成硬塊。最觸目驚心的是她的后背——并非腰肋,
而是胸椎第三節的位置,一道巨大的、被粗劣縫合的傷口猙獰外翻。透過破碎的皮肉,
可以看到下面碎裂錯位的森白脊骨碎碴,與暗紅色的凍僵血肉混雜在一起。中間是繡娘阿阮。
她身形瘦小,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蜷縮著——脊椎向后反弓,彎折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
如同一張被人強行拉滿后又生生折斷的弓。雙手扭曲地交疊在胸前,
十指指甲縫里塞滿了五顏六色的絲線碎絮。最右邊是奶娘秦氏。她體態臃腫,面色青紫,
嘴巴被某種力量強行撐開,腮幫子高高鼓起,嘴角凝結著暗紅色的血冰碴子。
一身深褐色的仆婦衣裳還算完整,只是胸口位置有數道深淺不一的撕裂傷。“活取腎臟,
本該剖開腰肋兩寸下側,”蘇青妍的聲音在空曠的冰窖里回蕩,帶著金屬般的冷冽。
她走到燕知音尸身旁,從袖中滑出一柄薄如柳葉、寒光凜冽的解剖刀。
“但她的致命傷卻在胸椎三節。太醫署奉為圭臬的《正脈圖》里,
腎臟的位置被荒謬地標注在肋骨之上!”刀鋒精準地沿著傷口邊緣切入,
發出細微的“嗤嗤”聲,將那道駭人的創口再次剖開,
露出下面更加狼藉的景象——碎裂的骨茬、斷裂的神經、凍成暗紅冰晶的血塊。
“太子是先命人以重錘砸斷了她的脊柱,讓她癱軟如泥,再活活剜腎,最后拋尸枯井,
偽造成失足墜亡的假象。”她的語氣平淡,卻字字如冰錐,刺入人心。
一件厚重的墨狐裘無聲地披在了她單薄的肩頭,帶著淡淡的藥味和冷冽的松香。
靖王蕭玨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身側。他裹在另一件同樣厚重的狐裘里,
臉色比這滿窖的寒冰還要蒼白幾分,身形瘦削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倒,唯有一雙眼睛,
深如寒潭古井,映著冰晶反射的幽光,銳利得驚人。他沒有看蘇青妍,
只是伸出同樣蒼白、骨節分明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過燕知音尸身頸側那深陷的淤痕。
指尖丈量著指距,在冰冷的皮膚上留下微不可察的軌跡。“指距三寸七分,
拇指印痕尤深且外擴——太子天生右手駢指(六指)。”他每說半句話,便忍不住掩唇悶咳,
壓抑的咳嗽聲在冰窖里撞出回響,攤開掌心時,一抹刺目的鮮紅在雪白的袖口迅速暈染開來。
“王爺漏了這里。”蘇青妍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咳喘。她走到秦嬤嬤的尸身旁,沒有任何猶豫,
左手拇指和食指如鐵鉗般猛地扣住其冰冷僵硬的下頜,右手掌根運力,
狠狠向上一拍其咽喉下方!“嘔啷…噗…”幾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幾枚黃澄澄、沾滿粘稠黑血和冰碴的金瓜子,混合著幾顆斷裂發黑的牙齒,
從秦嬤嬤被迫張開的嘴里滾落出來,砸在冰冷的石臺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蘇青妍拈起其中一枚,湊近冰壁上凝結的微弱反光,只見金瓜子光滑的內壁上,
用極其精細的陰刻手法,雕著兩個蠅頭小篆——“慈寧貢”。就在這時,
放置阿阮尸身的石臺邊緣,突然傳來一陣細微卻刺耳的“滋啦…”聲,像是尖銳物刮過冰面!
緊接著,覆蓋在阿阮尸體表面的白霜,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匯聚成細小的水流,
沿著石臺的溝壑,詭異地流淌、交匯,最終在冰冷的地面上,
清晰地顯現出一行數字:“三、九、廿七…”“不是尸變,
”蘇青妍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那行水痕數字,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冰冷,“是算盤。
”她快步走到阿阮尸身旁,不顧刺骨的寒意,掰開她那雙青紫腫脹、扭曲變形的手。
指甲縫里,塞滿了各色絲線的碎絮,而在那深藏的縫隙底部,
布滿了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刻痕!“她在汴京最大的‘錦繡坊’做繡娘,
每日經手上等絲綢千匹。這是她死前,用最后的力氣刻下的——單日織機斷梭的次數。
”她抬起阿阮的手,那刻痕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錦繡坊的管事太監,
勾結戶部小吏,做假賬貪墨軍餉,克扣工錢中飽私囊。
這等比數列(3, 9, 27…)的斷梭次數,對應的正是他們做賬時虛報的損耗倍數!
而克扣下的銀錢…”她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幾枚沾血的金瓜子,“足夠買通黑市,
購入十萬斤契丹火藥了!”“轟!”一聲悶響,并非爆炸,
而是蕭玨的拳頭狠狠砸在了阿阮尸身旁的冰棺上!堅冰應聲裂開蛛網般的紋路,
細碎的冰晶簌簌落下,濺上他蒼白如紙卻因極度憤怒而泛起一絲病態潮紅的臉頰。“好!
好一個環環相扣!好一個母儀天下!”他咳笑著,聲音嘶啞,
眼底卻凝結著萬載玄冰般的殺意,
皇后的金瓜子買通殺手除掉掌握關鍵證據的阿阮→徹底掩蓋火藥來源→最終目標:祭天大典!
她要的不是陛下的命,她是要用聚集在祭天臺下的十萬流民做柴薪,焚其血肉,煉那邪陣,
為她那早化作枯骨的‘策兒’招魂返魄!”他猛地轉頭,死死盯住蘇青妍,一字一句,
如同淬毒的冰棱:“當年她命國師抽我脊髓,灌入水銀朱砂,
對外宣稱是為父皇延壽…哈哈…原來,原來不過是為今日煉她這‘親兒子’返魂香,
先拿我這‘養子’試試火候!”冰窖深處,那方裂開的沙盤仿佛感應到沖天的怨氣與殺機,
無風自動。殘留的砂礫簌簌流下,在冰冷的地面上自動勾連、匯聚,
術、阿阮的刻痕指向貪墨與火藥、秦嬤嬤的金瓜子指向皇后與滅口——如同無形的命運絲線,
最終擰成一股絞索,死死套向祭天臺的輪廓!那絞索的中心,血光沖天。卷三:心囚焚天,
當歸何處建昭四年,冬至。祭天大典。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沒有陽光,
只有一片死寂的慘白。祭天臺高聳入云,漢白玉階在陰霾下泛著冰冷的青光。臺下,
黑壓壓一片,是十萬被強行驅趕而來、面黃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他們像待宰的羔羊,
擠在冰冷的廣場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空氣中彌漫著絕望與死氣。
禁衛軍冰冷的鐵甲和長矛,將他們與象征著無上皇權的祭壇隔絕開來。
龍涎香在巨大的鎏金香爐中裊裊升騰,濃郁的異香試圖掩蓋什么,
卻反而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甜膩。皇帝身著繁復沉重的十二章紋冕服,
在禮官尖細的唱喏和震天響的禮樂聲中,神情肅穆,一步步踏上猩紅的地氈,
邁向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盤龍浮雕御座。
前那塊象征“坤六”方位、雕刻著猙獰盤龍的地磚時——混在獻祭童男童女隊列中的蘇青妍,
眼神驟然銳利如刀!袖中機括輕震,一支包裹著厚厚磷粉、沒有箭簇的短弩破空而出!
沒有凌厲的尖嘯,只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灰影,
精準無比地釘在了祭壇中央那座巨大日晷的青銅指針上!幾乎就在弩箭釘中的瞬間!
正午時分,雖然天光慘淡,但日晷巨大的銅質指針,依舊將天空中那點稀薄的光線,
聚焦、反射!一道凝聚的、熾白刺目的光箭,如同天神投下的審判之矛,撕裂渾濁的空氣,
狠狠射入那尊鎏金香爐敞開的爐口!“滋——!”預想中的驚天爆炸并未立刻發生。
先是一聲極其短暫、如同燒紅烙鐵浸入冰水的尖利嘶鳴!緊接著——“轟隆——!!!
”不是震耳欲聾的巨響,而是一種沉悶、厚重、如同巨獸在胸腔深處發出的痛苦咆哮!
整個祭壇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夯擊!
鎏金香爐瞬間被內部爆發的白光吞沒、熔化成赤紅滾燙的金水,如同熔巖般四濺!
火星不是迸射,而是如同擁有了生命、嗅到血腥的毒蛇,
沿著地氈下預設的、灌滿火油的隱秘溝槽,瘋狂地竄動、蔓延!
刺鼻的焦糊味和濃煙瞬間騰起!“護駕!護駕!有刺客!
”禁衛統領的嘶吼被淹沒在人群驟然爆發的驚恐尖叫和祭壇結構不堪重負的呻吟聲中。混亂!
極致的混亂!然而,就在這片混亂的中心,鳳冠霞帔的皇后劉氏非但沒有絲毫驚恐,
那張被厚重脂粉覆蓋的臉上,反而浮現出一種近乎癲狂的狂喜!
她猛地推開試圖保護她的宮女,鳳眸圓睜,里面燃燒著扭曲的火焰,
竟發出夜梟般凄厲刺耳的尖笑:“燒!燒啊!燒得再旺些!燒盡這些骯臟的螻蟻!新朝當立!
天門將開!吾兒策兒——歸來!”她枯瘦的手,竟從寬大的鳳袍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