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決堤,萬民遭殃。
修堤,需銀。
可國庫剛為北境戰事撥了巨款,已然空虛。
蕭煜站在武將之首,臉色比殿外的天色還陰。
就在此時,殿外太監高聲唱喏。
“宣,獨孤氏明月,覲見——”
我緩步走入金鑾殿。
一身素衣,青絲如瀑,只一支白玉簪,盈盈下拜。
“臣女獨孤明月,聽聞黃河水患,愿捐銀十萬兩,為陛下分憂,為萬民解難。”
“十萬兩?”
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滿朝文武俱驚。
蕭煜猛地抬頭,視線如利箭,直射向我。
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
皇帝的目光轉向蕭煜,意有所指。
“煜兒,你舉薦的柳侍郎,卻險些釀成滔天大禍。”
“父皇教訓的是,兒臣知錯。”
他的聲音,有些干澀。
“臣女聽齊王殿下文韜武略,此前只是一時被小人蒙蔽。若由殿下戴罪立功,主持大局,定能不負圣恩,還百姓一個太平。”
皇帝龍顏大悅,撫掌大笑。
“說得好!煜兒,你可聽見了?獨孤小姐對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蕭煜的目光死死鎖著我,像是要將我看穿。
獨孤小姐……”他喃喃開口“我們,是否見過?
“臣女自幼隱居江南,此番乃初次入京。或許是王爺,認錯了人。”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獨孤明月那雙眼,清冷,淡漠,像極了……像極了林楚涵。
金鑾殿上那場戲,余韻悠長。
他有多久沒想起這個人了?
自從柳若雪入府,他日日流連溫柔鄉,竟將那個女人忘得一干二凈。
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猛地起身,沖出王府,直奔天牢。
地牢陰暗潮濕,散發著霉味和血腥氣。
“楚涵呢?”蕭煜抓住一個獄卒,聲音嘶啞,“關在這里的那個女人!”
獄卒嚇得一抖,連忙跪下。
“王……王爺,您說的是……是廢妃娘娘?”
“她人呢!”
“死了。”獄卒的聲音都在發顫,“早……早就死了。”
蕭煜如遭雷擊,一把將獄卒摜在墻上。
“尸首呢?”
“回……回王爺,之前柳小姐派人來傳話,說……說王爺的意思,讓……讓小的們給了那尸首幾鞭子……”
獄卒嚇得語無倫次。
“尸體早就面目全非,按柳小姐的吩咐,扔去城外的亂葬崗了。”
蕭煜踉蹌一步,腦中嗡的一聲。
柳若雪。
他猩紅著眼沖回王府,一腳踹開柳若雪的房門。
“是你做的?”
柳若雪正對鏡梳妝,聞聲嚇了一跳,花容失色。
“王爺,您……您說什么?”
“楚涵的尸體!”蕭煜掐住她的手腕,“是不是你讓人去做的!”
柳若雪眼淚瞬間涌出,楚楚可憐。
“王爺,妾身冤枉!妾身怎會做此等惡毒之事?定是底下人會錯了意,或是有人刻意栽贓!”
蕭煜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模樣,心中怒火翻騰,卻又無處發泄。
他甩開她,瘋了一般沖出城。
王府的侍衛還沒反應過來,只看到一個紅著眼的影子卷著風沖了出去,
城外的亂葬崗,腐臭的氣息幾乎凝成實質,熏得人頭暈腦脹。
幾只野狗在尸堆里翻找著什么,看到有人來,警惕地停下動作,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咆哮。
蕭煜翻身下馬,踉蹌著沖了進去。
腳下是泥濘的土地,混雜著不知名的黏膩液體。
他一腳深一腳淺,曾經連一點灰塵都不能沾染的王爺,此刻卻毫不猶豫地跪了下去,用手去扒拉那些已經腐爛、甚至生了蛆蟲的尸體。
“滾開!”他對著一具壓在他搜尋區域上的尸體低吼,像是對待一件礙事的家具,粗暴地將其推到一旁。
蕭煜的指甲翻裂,掌心被碎骨劃得鮮血淋漓,混著污泥和腐肉,
他卻渾然不覺。他已經快要絕望,這里尸骸交疊,面目全非,要怎么找?
要怎么找到她?
或許,那個獄卒在撒謊。或許,她根本不在這里。
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他自己掐滅。他知道,柳若雪做得出這種事。
就在他精疲力盡,指尖觸到了一塊小而堅硬的東西。
他像是被電擊中一般,僵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兩根發著抖的手指,將那東西從一堆糾纏的白骨中捏了出來。
是一截小小的腳骨。
骨頭的末端,有一個清晰的、月牙形的缺口。
蕭煜的呼吸驟然停止。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那年冬獵,他意氣風發,挽弓射下一只飛雁。
她跟在后面,為他撿拾獵物,不慎被捕獸夾的邊緣劃過腳踝。
他當時只顧著眾人的吹捧,隨意瞥了一眼,見她自己處理了傷口,便沒再放在心上。
后來他才聽府醫說,她腳踝上掉了一小塊骨頭,以后走路,若不穿厚底的靴子,
恐怕會有些不穩。
他還曾為此嘲笑過她,說她嬌氣。
她只是低著頭,輕聲說:“是楚涵不小心,與王爺無關。”
與王爺無關……
蕭煜死死攥著那截冰冷的腳骨,骨頭的尖銳棱角刺入掌心,
鮮血和著泥污順著指縫滴落。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連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悔恨。
這兩個字,他曾嗤之以鼻,覺得是世上最無用的情緒。
可此刻,這情緒卻像無數條毒蛇,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抱著那截腳骨,跪在尸骸之中,
“王爺,夜深了,我們……回吧?”
他將那截小小的白骨,像捧著什么絕世珍寶一樣,小心地貼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蕭煜醉酒后踉蹌著走在庭院里,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柳若雪的窗下。
里面傳來她與心腹侍女的對話。
“小姐,您當初真是好計策,神不知鬼不覺換了那賤人的安胎藥,害她產下妖孽。王爺才厭棄了她”
“怪她偏偏坐不該坐的地方”柳若雪輕笑一聲,聲音里滿是得意。
“砰——”門被一腳踹開。
蕭煜雙目赤紅,一步上前,狠狠一耳光抽在柳若雪臉上。
“毒婦!”又一耳光。
柳若雪被打得跌倒在地,嘴角沁出血絲。
她捂著臉,驚恐地看著他。
“王爺!王爺手下留情!”侍女撲上來尖叫。
蕭煜猶不解恨,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柳若雪頓時呼吸困難,臉色慘白,忽然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府醫很快被叫來,一番診脈后,戰戰兢兢地跪下。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柳侍妾她……已有了一個月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