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林正德的庇護如同一道堅固的堤壩,暫時攔住了村民們洶涌的熱情。黃銘那間破舊的小屋終于恢復了表面的寧靜,但無形的暗流卻在臥牛村悄然涌動。
“小神仙”的名號,像烙印一樣刻在了黃銘身上,也刻進了每一個村民的心里。黃銘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再無人投來嘲弄或鄙夷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遠遠望見便停下腳步,微微躬身以示尊敬的姿態,是擦肩而過時小心翼翼的避讓和壓低聲音的問候。
然而,這份敬畏的表象之下,潛藏著更為復雜的東西。
黃銘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落在他背后的目光。不再有嘲笑,卻多了審視、猜測,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貪婪與忌憚。
“聽說了嗎?昨兒個劉老四家的雞丟了,想請小神仙給算算,被族長攔住了,說雞毛蒜皮的小事別煩擾他……”
“嘖,族長也是,小神仙有這本事,幫鄉親們找找雞怎么了?”
“就是!王老蔫兒能得野豬,張嬸能躲過斷腿,憑啥咱家丟只雞就不能管?”
“噓!小聲點!別讓小神仙聽見!不過……你說他這本事,到底咋來的?這也太邪乎了……”
類似的低語,如同夏夜草叢里的蟲鳴,在村子的各個角落窸窸窣窣地響起。敬畏開始滋生依賴,依賴又催生出理所當然的索取。仿佛黃銘成了臥牛村專屬的“許愿樹”,任何困擾都該由他來解決。
更讓黃銘感到不安的,是那些眼神深處藏著的忌憚。當他無意中與某個村民對視時,對方會立刻慌亂地移開視線,仿佛被什么可怕的東西灼傷。那眼神里,除了敬畏,分明還混雜著一種對“異類”的恐懼和排斥。他不再是他們熟悉的、可以隨意嘲弄的“廢材黃銘”,而成了一個掌握著他們無法理解力量的、令人畏懼的“怪物”。
他越發沉默,越發喜歡躲在自己那間堆滿了村民“供奉”的小屋里。那些食物和皮毛并沒有帶給他溫暖,反而像一道道無聲的枷鎖,提醒著他背負的責任和村民的期待。
這天傍晚,林正德再次踏入了黃銘的小屋。他帶來了幾包草藥和一罐蜂蜜。
“小銘,”林正德看著坐在炕沿、臉色依舊蒼白的少年,目光中帶著長輩的關切,“臉色還是不好。這些草藥是安神補氣的,蜂蜜也養人,你按時吃。”他將東西放在那張搖搖晃晃的破桌上。
“謝謝族長爺爺。”黃銘低聲道謝,聲音有些沙啞。
林正德在他對面的小凳上坐下,沉默了片刻。屋內的氣氛有些凝滯。昏黃的油燈光線跳躍著,映照著簡陋的土墻和地上堆放的物品。
“村里……有些閑言碎語,你不必理會。”林正德緩緩開口,聲音沉穩,“人心如此,驟然得見非凡之力,難免驚懼猜疑。你只需記住,你救了老夫的命,于臥牛村有大恩。有我在一日,便無人敢欺你分毫。”
黃銘抬起頭,看著林正德。老人的眼神依舊銳利,但此刻里面是毫不作偽的維護。這給了黃銘一絲微弱的暖意。
“族長爺爺,”黃銘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心底盤旋已久的困惑,“您……真的相信我嗎?相信我能……看見那些東西?”他不敢說“未來”,只用了模糊的“東西”。
林正德沒有立刻回答。他拿起桌上的黃銅水煙壺——這是他隨身帶的習慣,但并未點燃。指腹緩緩摩挲著冰涼的壺身,仿佛在斟酌詞句。
“老夫活了大半輩子,見過些風浪,也聽過些奇聞異事。”林正德的聲音低沉而平緩,“這世間之大,無奇不有。香爐墜落,若非你及時示警,老夫此刻已是一具尸骸。鐵蛋、張嬸、王獵戶之事,樁樁件件,絕非巧合二字可以搪塞。”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黃銘:“你身懷異能,雖然之前族人言語刻薄,但你仍心懷族人養育之恩,心系族人安危。這就夠了。”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凝重,“只是小銘,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這雙眼睛,是福也是禍。切記,能力越大,越需謹言慎行,更要懂得藏鋒。莫要被虛名所累,也莫要……輕易示人。”
林正德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黃銘被“小神仙”光環烘烤得有些發燙的心頭,讓他瞬間清醒了不少。藏鋒?謹言慎行?族長爺爺是在告誡他?他想起鏡中那翻涌的灰霧和冰冷的暗金光芒,還有那一閃而逝的血色,心頭的不安感愈發強烈。
“我……我知道了。”黃銘用力地點點頭,他感覺眼睛發澀,他砍的柴火一直是族長爺爺買走的,給的價格也比別家的高,他知道族長爺爺一直默默關心著他。
林正德看著他,心中暗嘆。終究還是個孩子,驟然背負如此重擔,怎能不惶恐?他站起身:“好好休息。有事,隨時來找我。”說完,拍了拍黃銘的肩膀,轉身離開了小屋。
黃銘獨自坐在昏暗中,林正德的話語在耳邊回響。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觸碰著自己的眼皮。那下面,那雙能窺見死亡瞬間的眼睛,正安靜地蟄伏著,如同深淵。盛名之下,是步步驚心的暗流。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道無形的懸崖邊緣,腳下是村民的仰望與供奉,而前方,是翻涌著不祥迷霧的未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