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寫字樓十六層的燈基本死絕了,只剩下我頭頂這一盞,
茍延殘喘地發(fā)出滋滋電流聲,活像我此刻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
像一群扭曲的黑色蝌蚪,嘲笑著我的無能。旁邊工位上,趙胖子早已鼾聲如雷,
口水浸濕了鍵盤保護膜,形成一小片可疑的亮晶晶區(qū)域。我端起桌上那杯涼透了的速溶咖啡,
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一股難以名狀的、混合著板藍根和鐵銹的味道直沖天靈蓋,
嗆得我眼淚差點下來。“嘶——!”我倒抽一口涼氣,感覺整個食道都在抗議,
“這玩意兒是刷鍋水兌的吧?還是昨天剩下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過腳踝,
一點點向上吞噬。這該死的項目,這該死的加班,這該死的咖啡!
我煩躁地抓了抓已經(jīng)三天沒洗、油得能炒盤菜的頭發(fā),
目光無意識地落在桌角那把小小的銀色指甲刀上。它是我上周在樓下便利店湊單買的,
便宜貨,刀口都有些鈍了。鬼使神差地,我拿起它,
對著自己左手大拇指那長得有點礙事的指甲,比劃了一下。心里那股無名火越燒越旺,
急需一個發(fā)泄口。“剪!剪掉這破指甲!”我惡狠狠地嘀咕,帶著一種自暴自棄的憤怒,
“要是剪掉這破指甲,能讓這杯刷鍋水變成星巴克手沖瑰夏,
老子當場把剪下來的指甲吃下去都行!”“咔噠。”一聲清脆又帶著點遲滯感的聲響。
一小片半透明的、月牙形的指甲碎片,輕飄飄地落在堆滿廢紙和零食包裝袋的桌面上。
幾乎就在那“咔噠”聲落下的瞬間——一股馥郁醇厚、帶著復雜花果香的咖啡氣息,
如同一個溫柔的炸彈,毫無預兆地在渾濁的辦公室里炸開!那香氣霸道至極,
瞬間驅(qū)散了速溶咖啡的劣質(zhì)香精味、趙胖子的隔夜泡面味,
還有角落里不知名霉菌的潮濕氣息。我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銅鈴,
死死盯著手里那杯剛剛還被我唾棄為“刷鍋水”的咖啡。它,竟然變了!
深褐色的液體在一次性紙杯里蕩漾,
表面浮著一層細膩的、宛如天鵝絨般的淺金色油脂(Crema),
散發(fā)出陣陣誘人的堅果和焦糖香氣。這品相,
這香味……打死樓下那家號稱“精品”的咖啡館也做不出來!我顫抖著手,把杯子湊到嘴邊,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轟——!味蕾瞬間被激活、被征服!酸度明亮活潑,
如同跳躍的精靈,苦味醇厚圓潤,帶著可可的余韻,甜感自然綿長。
口感絲滑得如同最上等的綢緞,從舌尖一路熨帖到胃里,瞬間驅(qū)散了所有的疲憊和怨氣。
“臥……槽……”我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難以置信的氣音,感覺頭皮陣陣發(fā)麻。
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低下頭,目光落在桌面上那片孤零零的、還帶著我體溫的指甲碎片上。
一個荒誕到足以讓愛因斯坦掀開棺材板跳起來的念頭,如同冰錐,
狠狠鑿進我的腦殼:我剛才……好像許了個愿?用剪指甲……當祭品?還……成功了?!
為了驗證這個比中彩票頭獎還離譜的猜想,我決定再賭一把。我屏住呼吸,
再次拿起那把其貌不揚的銀色指甲刀,這次對準了右手食指的指甲。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神啊,不,指甲刀大神!”我在心里瘋狂吶喊,
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我李平凡實名想要……加班費!現(xiàn)金!現(xiàn)在就想要!不多,
就……就五百塊!能讓我明天早上吃頓像樣的腸粉加雙蛋就行!”“咔噠。
”又是一聲清脆的、帶著點豁口鈍感的輕響。食指的指甲碎片飄然落下,
和剛才那片大拇指的作伴。一秒,兩秒……辦公室里靜得可怕,只有趙胖子時斷時續(xù)的鼾聲。
我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果然,是幻覺嗎?剛才那杯咖啡……“叮鈴鈴——嘩啦啦——!
”一陣清脆悅耳、如同天籟般的金屬碰撞聲,毫無預兆地從我腳邊的帆布雙肩包里響起!
那聲音,對于一個被貧窮反復蹂躪的社畜來說,簡直比貝多芬的《歡樂頌》還要動聽!
我猛地彎腰,手忙腳亂地拉開背包拉鏈。
借著屏幕幽光往里一看——包里原本躺著的皺巴巴的筆記本和半包紙巾旁邊,
赫然多出了一小堆東西!五枚嶄新锃亮、反射著誘人金屬光澤的五角硬幣,
正靜靜地躺在那里!旁邊還有一張……一張邊緣毛糙、仿佛剛從某個本子上撕下來的小紙片?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三個小學生般的鉛筆字:加班費。硬幣加起來不多不少,
正好兩塊五毛錢。我捏起那枚五毛硬幣,冰涼的觸感如此真實。
再看看桌面上那兩片無辜的指甲碎片。實錘了!驚天大實錘!我李平凡,
一個卑微如塵埃的底層社畜,真的擁有了超能力!代價,僅僅是剪指甲!
這簡直是史上最環(huán)保、最無痛、最可持續(xù)許愿方式!就是這“找零”系統(tǒng)有點迷啊!
我要五百,你給我兩塊五?還帶個欠條?這指甲刀大神是數(shù)學不好,還是故意克扣愿望回扣?
---第二天早上,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但精神卻異常亢奮地沖進了樓下那家人氣火爆的腸粉店。“老板!一份鮮蝦腸粉!加雙蛋!
再打包一份!”我豪氣干云地把幾張皺巴巴的零錢拍在油膩膩的柜臺上,聲音洪亮。
昨天那兩塊五毛“神跡”,加上我錢包里最后的家當,剛好夠奢侈一把。老板麻利地操作著,
雪白的米漿在蒸屜上鋪開,鮮紅的蝦仁和翠綠的蔥花點綴其上,雙份金黃的蛋液淋下,
熱氣蒸騰,香氣四溢。我端著這份豪華早餐,感覺人生達到了巔峰。剛坐下,準備大快朵頤,
一個熟悉的身影帶著一股廉價須后水味兒擠到了我對面。是隔壁項目組的“大喇叭”孫強。
他目光掃過我面前豐盛的早餐,又落在我那還沒來得及修剪、顯得有些參差不齊的指甲上,
嘴角扯出一個促狹的笑。“喲,李平凡,昨晚加班發(fā)財啦?吃這么橫?
”他吸溜著自己那碗光禿禿的素腸粉,語氣酸溜溜,“看你那手,指甲啃得跟狗啃的似的,
壓力這么大?是不是周扒皮又給你下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了?” 他口中的周扒皮,
正是我們部門那位人送外號“午夜兇鈴”、“周扒皮Pro Max”的周總,
以擅長在深夜和凌晨給下屬發(fā)送“靈魂拷問”和“需求變更”微信而聞名全公司。
我下意識地把手往桌下縮了縮,含糊道:“沒……沒啥,就……剪著玩。”“剪著玩?
”孫強嗤笑一聲,顯然不信,“你這指甲剪得,跟被耗子嗑了差不多!我跟你說,
周扒皮今天臉黑得跟鍋底似的!昨天半夜他是不是又給你發(fā)信息了?
聽說他老婆又把他收藏的手辦給摔了,正憋著一肚子邪火沒處發(fā)呢!我看你印堂發(fā)黑,
小心他今天拿你當出氣筒啊!”孫強的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我享用美食的好心情。
周扒皮那張陰晴不定、隨時可能噴發(fā)火山熔巖的臉在我腦海里浮現(xiàn)。
我頓時覺得嘴里的蝦仁腸粉都不香了,味同嚼蠟。果然,剛踏進辦公室大門,
一股低氣壓就如同實質(zhì)般撲面而來。同事們個個噤若寒蟬,埋頭假裝忙碌,
連平時鼾聲震天的趙胖子此刻都坐得筆直,呼吸放得極輕。空氣里彌漫著山雨欲來的緊張。
周總辦公室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門猛地被拉開!周扒皮本人像一尊移動的活火山,
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他今天果然面色鐵青,嘴角向下撇出一個極不友善的弧度,
金絲眼鏡后面射出兩道寒光,精準地鎖定在我身上。“李——平——凡!”他的聲音不高,
卻像帶著冰碴子,刮得人耳膜生疼,“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滾進來!
”全辦公室?guī)资滥抗猓班А钡匾幌拢缤秸諢舭憔劢乖谖疑砩稀?/p>
那目光里混雜著同情、慶幸(幸虧不是我)、以及一絲看好戲的興奮。
我感覺自己像個即將被押赴刑場的囚徒,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周扒皮的辦公室很大,
裝修豪華,彌漫著一股昂貴的真皮和檀香混合的味道,卻讓人窒息。他“砰”地一聲甩上門,
巨大的聲響震得我心肝一顫。他繞到他那張寬大得能當床用的老板椅后面,并沒有坐下,
而是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微微前傾,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猛獸,死死地盯著我。“行啊,
李平凡!”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水晶煙灰缸都跳了一下,“長本事了是吧?
翅膀硬了是吧?我昨晚凌晨一點二十七分發(fā)你的需求變更郵件,你看到了嗎?嗯?回復呢?
方案呢?你是不是覺得公司離了你就不轉(zhuǎn)了?是不是覺得我周某人好說話?!
”唾沫星子如同密集的雨點,越過寬大的桌面,精準地噴灑在我的臉上。郵件?什么郵件?
我昨晚沉浸在“指甲刀大神”帶來的震撼中,后來又經(jīng)歷了加班費和咖啡的狂喜,
最后被周扒皮可能發(fā)火的擔憂折磨得半死,壓根沒顧上看郵箱!“周總,
我……我昨晚在趕技術(shù)部的那個緊急接口……”我試圖解釋,聲音干澀發(fā)緊。“借口!
全是借口!”周扒皮粗暴地打斷我,聲音陡然拔高,臉因為憤怒漲成了豬肝色,
“技術(shù)部的接口關(guān)你屁事!我要的是我的需求!我的!立刻!馬上!給我一個完美的方案!
今天下班前!做不出來,你這個季度的獎金,還有下個月的房租,
都給我自己想辦法去喝西北風吧!”巨大的壓力和羞辱感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獎金!房租!
這兩個詞像兩座大山壓下來,瞬間抽干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氣。
我看著周扒皮那張因憤怒而扭曲、唾沫橫飛、如同機關(guān)槍般不斷開合的嘴,
一股強烈的、難以抑制的沖動猛地沖上頭頂,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理智和恐懼!讓!他!閉!
嘴!這個念頭如同魔咒,在我腦海里瘋狂盤旋、吶喊!我需要安靜!
我需要這該死的噪音停止!我需要這頭噴火的暴龍立刻消失!我的右手,
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在巨大的壓力和這個瘋狂念頭的驅(qū)使下,閃電般地伸進了褲兜!那里,
靜靜地躺著那把救過我、也即將坑死我的銀色指甲刀!我的食指和中指精準地夾住了它,
在周扒皮下一波咆哮即將出口的瞬間——“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死寂的辦公室里清晰得如同驚雷的脆響!我剪下了左手無名指上,
一片小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指甲碎屑!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