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時光似乎一閃而過,龍吟山上的積雪化了又積,崖邊那株老梅樹如今已長高長粗了不少,虬曲的枝干在風中搖曳,仿佛在訴說著時光的故事。
沈硯青如往常般在老梅樹下練劍。
沈硯青一開始是在龍吟觀庭院中那幾塊平整的青石板上練劍的,后來劍法越練越熟,而且還把自己的感悟融進劍術里了,于是劍招威力就更加兇猛,殺傷力太強,他不忍心破壞無道人師父的修建庭院的勞動成果,于是就換了個地方。
青鋒劍在陽光下劃出冷冽的弧光,劍穗上的梅花結早已洗得發白,卻依然堅韌如初,如同他這五年來從未動搖過的信念。
“臭小子,別練了!我有話對你說!”
這一天,無道人來到沈硯青練劍的地方,對沈硯青說道。
此時的無道人倚著一棵梅樹,然后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閉著眼享受了一會美酒帶來的舒爽,而后睜開眼,那渾濁的眼睛似乎更有神了一些。
看著沈硯青,無道人渾濁的眼珠里滿是笑意。
沈硯青連忙收劍入鞘,回道:
“師父,怎么了?”
老道士看著乖巧的徒弟,過了一會兒,說道:
“硯青,你到了可以下山的時候了,該去江湖上歷練一番了。師父來和你說說其他事。”
沈硯青不解地問道:
“下山?師父,弟子還沒有學成……”
無道人沒等沈硯青說完,便說道:
“師父知道你的意思,也不是要趕你走,而是師父該教的都教給你了,一直留在龍吟觀對于你劍法的幫助不大了,剩下的就需要你自己去紅塵中悟了。”
“師父——”
沈硯青繼續說道。
回過頭,突然,沈硯青發現自己劍身上的云紋竟與師父袖口的刺繡一模一樣,這五年來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頓時涌上心頭。
“師父,”
沈硯青皺著眉頭,語氣猶豫了一會問道,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您,為何您總讓我讀《黃帝內經》?學武之人,不是該專注劍法嗎?”
無道人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水珠,眼神突然變得黯淡,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武夫無醫,難稱大宗啊……”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
“當年我那不成器的徒兒……”
無道人說到這里突然噤聲,又拿起酒葫蘆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然后道:
“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硯青,明日一早,你便下山吧。”
沈硯青愣在原地,手中劍穗輕輕晃動,對無道人說:
“師父,我還想多陪陪您,我走了您怎么辦?”
“你的劍法已得我七分真傳,”
無道人打斷他,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道,
“剩下的三分,要在江湖里磨,在人心里悟。”
隨后,無道人又指了指沈硯青懷里的梅花帕子,意味深長地說:
“再說了,世俗里有人還在等你呀,你說呢?”
沈硯青心里一顫,腦海中浮現出楊雪梅的笑臉。那個在籬笆邊遞給他桑葚干的少女,那雙倒映著星光的眼睛,是他這五年來最溫暖的牽掛。于是,無奈地回答道:
“謹遵師父之命,那我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離開!”
夜幕降臨,沈硯青在道觀庭院里研墨抄經,旁邊是一棵梅花樹。月光透過梅花樹枝葉灑落,在宣紙上織出斑駁的影。
突然,山谷里傳來一陣凄厲的狼嚎,比平日更顯瘆人。
沈硯青本能地提劍走出龍吟觀,關好門后,循著聲音來到一處山坳,只見三匹餓狼正圍著一只受傷的白鹿,白鹿此時有一條后腿正汩汩地流著鮮血,腿上的利齒印幾乎要深入骨頭。背部還有幾道利爪抓過的傷痕,皮都掉了幾塊錢,看著都感覺疼。
和興奮的餓狼相反的是,此時已受重傷的白鹿顯得很疲憊,全靠一股求生的欲望在強撐著,讓人不得不贊嘆白鹿的意志力之堅強。這讓沈硯青想起了在遇到師父之前,走出山村時的自己何其的相似呢?!
“畜生,住手!”
沈硯青大喝一聲,劍光如電般出鞘。寒光閃過,狼首落地,鮮血濺在雪地上,開出妖艷的花。白鹿抬起頭,溫潤的眼睛里竟有哀戚之意,仿佛看懂了人間悲歡,看著沈硯青卻沒有逃離。
沈硯青心頭一動,撕下衣襟為它包扎傷口。白鹿好像通曉人性,似乎知道眼前的男子是為自己療傷,很乖巧地配合著沈硯青包扎傷口。沈硯青頓時陷入沉思,心里感嘆,
“真是成了精的白鹿啊,居然知道我是在幫它!”
隨后,回過神的沈硯青耐心地繼續為白鹿包扎傷口,當手觸到鹿毛時,忽然想起楊雪梅的發絲,也是這樣的柔軟。
“硯青,”
不知何時,無道人已提著他那寶貝似的酒葫蘆從暗處走出,葫蘆藤在風中輕輕搖晃,
“你可知為何白鹿見你不逃?”
沈硯青轉身,望著師父滄桑的面容,謙虛地回答道:
“弟子不知,請師父解惑!”
“因它知道,你不會傷它。”
無道人仰頭灌了口酒,聲音里帶著幾分欣慰,
“還有,你可還記得,當年剛遇上你的時候,我為了考驗一下你的心性的事呢?你當時為了拜我為師,還用黃沙迷我的眼。如今卻為救一只白鹿不惜劃破新衣——這便是成長。師父為你的懂事感到很欣慰!你做的不錯!”
沈硯青低頭看著自己被白鹿的血染紅的衣袖,忽然明白了師父的良苦用心。這些年讓他讀醫書、救生靈,就是要讓他知道,劍不僅是殺人的利器,更是護生的屏障。
然后,沈硯青輕輕撫摸著白鹿的鹿角,觸到一處陳舊的傷痕,那形狀竟與楊雪梅耳后的紅痣有幾分相似,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師父,”
沈硯青輕聲地說道,
“弟子明日一早便下山,以后請師傅您照顧好自己。”
無道人點點頭,然后說道:
“放心下山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接著,無道人從懷里掏出一本泛黃的醫書,封面上“青囊”二字已模糊不清,嚴肅地對沈硯青道:
“此去若遇困局,可往百花谷尋一人。她現在是百花谷谷主,與我有些淵源,會幫你一二。但能自己解決的問題就自己解決,不要去打擾她。如果你有緣遇到了她,她若問起師父,你就說師父一切如常,健康快樂瀟灑。另外,屆時,代為師向她問一聲好,說師父心里還有她!”
老人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繼續說道:
“記住,江湖路遠,人心難測,唯有本心不可負。”
沈硯青接過無道人鄭重地遞過來的醫書,觸到扉頁上的暗紋——竟是朵梅花。
這一刻,往事如潮水般涌來:籬笆邊的笑靨、清甜的桑葚干、星光下的諾言……
“弟子記住了,弟子會牢牢記住師父的交待,出去后也不會辱沒了師傅的名聲,請師父放心。”
隨后,沈硯青將醫書貼身藏好,望向山下蜿蜒的小路,路的盡頭,是未知的江湖,也是魂牽夢繞的故鄉。
白鹿忽然輕嘶一聲,像是給沈硯青道謝,又像是道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進樹林。
沈硯青望著白鹿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月光里,才發現自己的掌心早已被劍柄磨出了繭——那是五年時光留下的印記,也是他邁向江湖的勛章。
回到龍吟觀庭院里,沈硯青看著坐在青石板上沉思的師父,輕輕走到他身邊,猶豫了一會兒。
“師父,劉師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硯青突然開口。
無道人好像知道沈硯青會有此一問似的,沉默了一會后,才緩緩說道:
“一劍那孩子,天賦極高,劍術一點就通,當年在江湖上也是聲名顯赫。可他醫術不精,又太過意氣用事……”
老人的聲音哽咽了,繼續道,
“為了一個女人,他得罪了陰冥宗的少宗主。雙方發生多次激烈的爭斗,對方見一直打不過你師兄,竟聯合宗門其他師兄弟用毒暗算。若真是公平對決,輸了也是技不如人,可背后下毒……”
沈硯青握緊了拳頭,繼續問道:
“師父,那后來呢?”
“后來?”
無道人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我孤身一人去陰冥宗討要說法,陰冥宗見我一個人,竟想連我一起殺了。哼,我便滅了他們滿門,為一劍報了仇!”
接著,無道人又嘆了口氣,情緒低落地說道:
“可再怎么報仇,也換不回一劍的命。從那以后,我便發誓,再也不收只重劍術、不懂醫術的徒弟。硯青,你可明白為師的苦心?”
沈硯青重重地點頭:
“弟子明白!弟子定會謹記師父教誨,以醫道仁心行走江湖!”
無道人欣慰地笑了:
“好,好!去吧,去闖出屬于你的天地!若有一天覺得累了,龍吟山永遠是你的家。”
月光下,無道人和沈硯青師徒二人相對而立,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這一夜,將注定成為沈硯青人生的轉折點,而前方等待他的,將是充滿挑戰與未知的江湖。
這一夜,沈硯青思緒萬千,一直沒有睡意。他就在庭院里打坐。天快亮時就起來練了幾遍龍吟劍法,每一個劍招都練的無比的用心,盡管他對每一個劍招都很熟練。
不多時,龍吟觀迎來了第一縷晨光,沈硯青便收拾好情緒,去給師父準備臨行前的早餐,最后一次侍奉師父,畢竟以后很長一段時不能陪在師父身邊了。
吃完早飯后,沈硯青依依不舍地拜別了無道人師父。而后背著無道人師父為他量身打造的青鋒劍下山了。
無道人望著弟子的背影,喃喃自語:
“去吧,去看看這吃人的江湖,能不能吞得下你這顆滾燙的心......”
無道人又摸出隨身攜帶的酒葫蘆往嘴里灌一大口酒,辛辣濃烈的酒味在舌尖上漫開。
從龍吟山下山的小路上,沈硯青回頭望去,只見山上的龍吟觀漸漸縮成一點,但還依稀能夠看出師父無道人倚在龍吟觀門框上望著下山的自己,還在揮了揮手。任白發在風中凌亂的師父無道人的身影,永遠定格成了記憶里最巍峨的山……
山風卷起山中快速行走的青年的衣擺,新的江湖,正等著劍上帶著梅花劍穗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