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映著秦暖蒼白的臉。
沈硯卿立在榻邊,指尖懸在她頸側瘀傷上方,終究沒有落下。
“抱歉。”
低啞的嗓音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他指尖蜷縮著收回袖中,官袍下擺還沾著刺客的血。
大婚第二日,他竟讓她見了血光。
是我連累了你。
他垂眸,目光掃過她微微蹙起的眉心,想起方才陳大夫說的話:“夫人脈象虛浮,似有驚悸之癥。”
驚悸。
沈硯卿閉了閉眼。
他早該想到的。
秦暖自小長在太醫世家,見慣了生死病痛,怎會因區區一個刺客就嚇昏過去?
除非……她本就受過驚嚇,心脈不穩。
就像當年那個躲在藥柜后發抖的小藥童。
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大人。”
青竹的聲音隔著門板響起:“人都招了。”
沈硯卿沒動,只是將秦暖露在外面的手輕輕放回被中。
“問出什么了?”
“是南疆。”青竹低聲道。
沈硯卿眸色驟冷。
南疆,又是南疆。
“將人送到南疆地界再殺。”
“是。”
青竹領命退下,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沈硯卿閉了閉眼。
“南疆”害死了他的母親,下一個目標,是秦暖嗎?
他有些迷茫。
將秦暖綁在自己身邊,究竟是對還是錯?
可秦暖,是十年前那個走進他昏暗人生的光啊。
原本沈硯卿只是猜測,現下他可以完全肯定,就是同一個人。
那個在宮廊下為他舔去傷口血跡的小藥童,那個偷偷塞給他茯苓糕的丫頭,那個在他被罰跪時,從窗縫里遞進來一包點心的女孩……
就是秦暖。
夜風掠過庭院,掀起沈硯卿的衣袍。
他立在窗前,手中握著那個他偷藏了十年的香囊。
直到今日,他終于明白。
秦暖,本就是他的命中注定。
床榻上,秦暖無意識地翻了個身。
沈硯卿走回榻邊,輕輕為她掖好被角。
“這次,我不會松手。”
他低聲呢喃,像是在對秦暖說,又像是在對十年前的自己說。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
當年的他,沒有能力護住小藥童,成了他的另一半心魔。
還好,他沒有弄錯人,還好,秦暖還在。
“大人,安神湯熬好了。”
紅袖端著安神湯,安神湯旁邊還有一個小碟,裝著幾顆蜜餞。
“進。”
“好好照顧夫人。”
沈硯卿和紅袖擦身而過,他知道明日是秦暖的歸寧之日,也知道這兩天紅袖和秦暖的對話。
秦暖看起來不在意,實則沈硯卿知道,她還是在意的。
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
是對沈家的不信任,也是對他的不信任。
言行舉止都浮在表面,并非真實的她。
硯雪居內燈火通明,唯有臥房一片漆黑。
沈硯卿把硯雪居所有人都叫到了院中,他的眉眼清冷,氣場迫人:“硯雪居內事事皆由夫人做主,所有膽大欺主的,一律發賣。”
“王嬤嬤,明日夫人歸寧,物什都備好了嗎。”
“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王嬤嬤頓了頓,有些猶豫:“只是夫人不喜我們近身服侍,夫人身邊只有紅袖姑娘一個,許多事也沒吩咐下來,老奴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嬤嬤的一番話,也印證了秦暖并沒有把硯雪居當成是自己的居所。
也沒有把自己真正置于首輔夫人的位置。
是以,她沒有使喚硯雪居的所有下人。
就連賬本,她都沒有開口問過。
王嬤嬤手里拿著這個燙手山芋,也是忐忑不安。
“灑掃類的,從前如何,現在如何,其余的,等夫人吩咐便是。”
“都散了。”
沈硯卿摸不準秦暖怎么想的,待明日歸寧后,他再好好和秦暖聊聊。
下人們散開,各歸各位,只有王嬤嬤還在原地躊躇著。
“王嬤嬤有話直說便是。”
對于這個祖母給的王嬤嬤,沈硯卿總是多一分耐性的。
自他搬到硯雪居后,都是王嬤嬤管著整個院落大大小小的事務,從未有過錯漏。
“大人,賬本還在老奴手中,您看,明日老奴給送到夫人手中行嗎?”
“不必,還是王嬤嬤來管。”
沈硯卿認為,秦暖志不在此,秦暖只會對藥房感興趣。
想到小小藥童從前為了一味藥材哭唧唧,沈硯卿的眸中都有了笑意。
他不會再讓秦暖為藥材發愁。
“院中的藥房,王嬤嬤可以問一下夫人,有什么缺的,盡管補夠。”
“是,那老奴先替夫人管著。”
王嬤嬤揣著燙手山芋走了,還是沒能還回去,那背影看起來都老了三歲。
“青竹,把府上庫房里的藥材全都搬到藥房。”
“大人,那御賜那些呢?”
青竹問了一句。
“都搬,給夫人碾著玩。”
聞言青竹嘴角抽了抽,價值千金的藥材拿來碾著玩兒?
這大手筆的,也只有自家首輔大人干得出來了:“是,屬下這就去。”
夜風漸涼,夜色漸濃,沈硯卿回到房中時,紅袖已經退下。
“斷…斷…”
有細微的聲音從床上傳來,沈硯卿側著耳朵靠近,又將罩住秦暖腦袋的被子拉下,終于聽清她的呢喃之語:“斷腸草!”
“紅袖!快去找大人!”
“紅袖!!”
秦暖突然驚醒坐起身,而沈硯卿的側臉正離秦暖的唇邊一指寬。
“嘭”,沈硯卿的額間撞進一團柔軟之中。
沈硯卿的俊臉近在咫尺,呼吸交纏間,秦暖突然發現他中衣領口沾著黃岑粉末,正是她白日撒在藥碾旁的。
兩人同時僵住。
“大、大人。”秦暖結結巴巴地開口,臉頰兩側騰起一朵朵紅暈。
沈硯卿無奈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藥房中的斷腸草都已盡數銷毀了。”
“那斷腸草是我走了以后被換的是嗎?”秦暖問道。
沈硯卿“恩”了一聲:“陰差陽錯,往常沒有那么早熬藥。”
刺客是調查過沈硯卿喝藥的時辰的,只是沒算到秦暖今日會親自給他熬藥,還提早了那么多。
沈硯卿忽略掉秦暖還想繼續問的神情,自顧自起身往浴池走去。
“睡吧,明日歸寧,我都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