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寧宴設在秦府的花園中,并未請外客,只多置了幾席菜,分與府外相熟的百姓。
秦母出身江南,秦家逢年過節總按江南習俗來辦。
歸寧宴上,八寶鴨、蟹粉獅子頭、桂花糖藕…皆是江南風味。
秦暖坐在席間,茜紅色襦裙襯得肌膚如雪,發間蓮花步搖隨著她夾菜的動作微微晃動。
她剛夾起一塊八寶鴨,秦母便在桌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暖暖別顧著自己吃。”
秦母溫聲提醒:“首輔大人還未動筷呢。”
秦暖眨了眨眼,銀筷子在半空轉了個彎,將八寶鴨放進沈硯卿碗里:“大人嘗嘗?”
“岳母喚我阿硯便好。”
沈硯卿唇角微揚,卻將八寶鴨又夾回她碗中:“還是夫人用吧。”
他語氣溫和,目光落在她鬢邊的步搖上,隨風飄舞,甚是靈動。
秦暖又舀了一勺莼菜羹,吹涼了才遞到沈硯卿面前:“這莼菜是今早剛運來的,鮮得很。”
她看出了沈硯卿此時的不適。
她語調柔軟,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嬌憨,聽得席間幾個老仆忍不住微笑。
他們看著秦暖長大,知她從小便是這樣,連哄人吃藥都像在撒嬌。
沈硯卿接過瓷勺,指尖與她短暫相觸:“多謝夫人。”
秦父捋須笑道:“阿硯平日政務繁忙,難得嘗嘗江南菜。”
他看了眼秦暖:“這八寶鴨里填了糯米、蓮子、干貝,暖暖小時候能連吃三塊。”
秦暖耳尖微紅:“爹!”
秦父哈哈兩聲:“不說了不說了。”
府外傳來孩童的嬉笑聲與園中秦父秦母的笑聲相呼應著。
“張嬸家的醬菜上月還送過一壇來。”
秦暖指著園外正站在秦府大門處的一個婦人:“她家小孫子前年出痘,還是爹給治好的。”
沈硯卿順著她指尖望去,見那婦人正笑瞇瞇地接過食盒,身后跟著個衣著簡樸的稚童,婦人帶著稚童隔遠朝園內福了福身。
看見這一幕,秦母溫聲感慨道:“暖暖從小就愛熱鬧,常跟著街坊鄰里孩子們玩兒,如今嫁了人,倒比從前穩重不少。”
秦暖抿唇一笑:“娘也打趣暖暖!”
她低頭去夾碟中的桂花糖藕,掩去臉上的紅暈。
其實她還是她,沒變。
藕片切得薄如蟬翼,中間填著糯米,淋了琥珀色的桂花蜜,甜香撲鼻。
“這道桂花糖藕可是表哥我特地吩咐下去的,我記得從前表妹最喜歡這個。”
林宴之真是每說一句話都不忘戳沈硯卿的怒處,說完還不忘對著沈硯卿笑一下,那笑容,落在沈硯卿眼中,諷刺的很。
秦暖有些客氣:“多謝表哥還記著,都許多年前的事兒了,我都有些記不清了。”
秦暖也察覺出了沈硯卿和林宴之兩人間的不對勁。
她突然想起來,秦母從前的一句玩笑話:不然暖暖長大后嫁給宴之吧。
憶及此處,秦暖晃了晃頭,努力回想過去。
耳邊突然傳來沈硯卿清冷的嗓音:“夫人喜歡,回去讓小廚房常做。”
一直留意秦暖的沈硯卿忽然抬手,替秦暖拂去頰邊一縷散落的發絲。
他的動作充滿占有欲,從林宴之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他將秦暖攬入懷中。
宣誓主權給他看的!
林宴之的笑意淡了兩分,執著杯盞沖沈硯卿揚了揚,無聲道:橫刀奪愛,無恥。
回以他的,是沈硯卿毫不在意的挑眉冷笑。
……
宴畢,秦暖陪著秦母在廊下煮花茶。
院中的海棠沾著水珠,風一吹便簌簌落了幾瓣,飄進茶盞里。
秦暖捧著茶盞,指尖被熱氣熏得微微發紅。
她望著湛藍天空下那自由的紙鳶,忽然輕聲道:“小時候,我最愛放紙鳶。”
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能讓她覺得很幸福。
沈硯卿側眸看她:“如今還喜歡?”
她眉眼彎彎:“喜歡呀。”
“那等我休沐。”他放下茶盞,語氣平靜:“我陪夫人去郊外放。”
秦暖一怔,頰邊浮起淺淺梨渦:“好。”
“阿硯和暖暖晚膳要在家中一起用嗎?”秦母輕聲問道,眼中帶著不舍。
她沒有錯過自己女兒眼中露出的向往神色,想讓秦暖多在家中待一會兒,心里擔心她在沈家過得不自在。
雖然秦暖一直說沈家人對她都很好,也沒有讓她立規矩,可哪有母親不了解自己女兒的。
秦母也是經歷過從少女蛻變成別人家的夫人的過程。
秦母和秦父是兩情相悅才結為連理的。
不是秦暖這種,一道圣旨,不得不嫁。
她看得出來,沈硯卿和秦暖,并不熟絡,太過于客氣,真正的夫妻不是這樣的。
她的心疼,無法宣之于口。
“不了娘,大人明日還要上朝,晚些我們就回去了。”
秦暖搖了搖頭,歸寧禮數本是午膳后便該回府,沈硯卿陪她待到此時,已是例外。
秦母輕嘆一聲,拉著她的手低聲道:“若是得空,常回來看看。”
“女兒記下了。”秦暖湊到秦母耳邊,聲音輕軟:“大人雖忙,但對女兒很好,娘不必擔心。”
她是知道沈硯卿政務纏身的,大婚三日,兩日沈硯卿都是她睡的時候不見人,起的時候也不見人。
總結下來就是:他很忙,忙到用膳的時間都快沒有了。
方才那頓午膳,沈硯卿也只是動了幾筷子就沒再動了。
秦暖說完這話后,秦母也突然反應過來,她這女婿可不是一般人,頓時有些愁然,若是日后秦暖受了委屈,以她們家的實力,恐怕都無法替秦暖出頭。
權勢壓人,雖難聽,卻是大實話。
“是娘忘了,還拉著你煮茶談心。”秦母嘆了一口氣,許多話忽然就覺得說來也沒意義了:“回吧,別耽誤了阿硯的正事。”
“娘,有空女兒一定回來陪您,放心。”
“沒關系,夫人想要留下用晚膳就留下。”
沈硯卿的目光落在秦暖含笑的側臉上,眼底閃過一絲柔和。
在秦家的秦暖,生動活潑許多,他還沒看夠。
秦暖沒回答沈硯卿的話:“爹和娘都要保重身體。”她四處望了望:“爹呢?”
“你爹帶著宴之出門去了,說有事。”
“那好吧,我和大人就先回去了。”秦暖也舍不得,可沒辦法,她是首輔夫人,不能任性。
她起身拉著沈硯卿的衣袖:“我們回去吧大人。”
“真不留?”沈硯卿又問了一遍。
“不了。”她抬眸對著沈硯卿滿足地笑了笑:“走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