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橫在心頭的大事,沈硯卿的步伐都輕快了些,不再是每一步都沉甸甸的令人難行。
他踏著月色回府,衣袍被夜風微微掀起,冷峻的眉目間難得透出一絲松快。
林宴之和南疆使臣的陰謀,已被他徹底掐滅,剩下的,不過是些收尾之事。
明日他便上奏皇帝,待他們一過大周邊界,便派人將其盡數(shù)截殺。
一個不留。
沈硯卿用南疆人和林宴之的命以告母親的在天之靈。
從永昌十二年到永昌二十三年,整整十一年間,那些難以言喻夜晚,不斷重復的噩夢驚醒。
自此,也該畫下句號。
十一年了。
自永昌十二年起,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那些被噩夢驚醒的瞬間,終于可以畫上句號。
只是今日,他失信于秦暖了。
答應過她會早些回府,卻又拖到了夜色深沉。
他垂眸,指尖輕輕摩挲著袖中的密信,倏地用力。
那是林宴之向南疆求藥時,寫的秦暖于他有多重要,信中字字真心,句句情意。
沈硯卿唇角微勾,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他不想讓這封信見光。
他不得不承認,林宴之對秦暖,確實有真心。
只可惜,他不夠強大,護不住自己想要的人。
就像當年的自己,只敢以“書生”的身份,偷偷接受小藥童的關心,從不敢讓她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以至于時至今日,秦暖仍以為,他們的婚姻,不過是一場盲婚啞嫁的巧合。
……
秦暖正在院子里搗藥,月光灑在她纖細的腕上,襯得肌膚如雪。
她聽見腳步聲,抬頭便見沈硯卿站在廊下,眸光沉沉地望著她。
“大人回來了?”她彎了彎眼睛,聲音輕快。
沈硯卿微怔,隨即“嗯”了一聲,緩步走近。
他極少見她這般放松的模樣,往日里她總是帶著幾分謹慎,見他路過也是躊躇不前,生怕惹他不悅。
唯有在他受傷之時,秦暖才會露出原本的性子,生動些。
可如今,秦暖竟像是……在等他歸府?
是因為他晨起說的會早些回來?
她記住了?
這個大膽的念頭讓他心頭微動。
“這么晚了怎么還在忙?”他垂眸,看向她手中的藥臼。
“給祖母配些安神的藥,上回的香囊祖母說有用。”
她笑著解釋,又歪頭瞧他:“大人今日心情似乎不錯?”
沈硯卿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微微翹起的唇角上。
忽而意識到,自從確定了秦暖就是小藥童后,他總是見了秦暖,就會不自覺的心底一軟。
上朝不想上,下朝想盡快歸府見她。
他沉默片刻,終是淡淡道:“嗯。”
秦暖眨了眨眼,總覺得沈硯卿今日格外不同。
往常他回府,總是神色冷峻,連氣息都透著疏離。
可今日,他雖仍是一副淡漠模樣,眼底卻似藏著一絲極淺的愉悅。
她鬼使神差地開口試探:“那……大人要不要嘗嘗小廚房新做的杏花糕?”
沈硯卿有些詫異,深深看了她一眼。
秦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逾矩了,連忙擺手:“啊,我只是隨口一說,大人似乎不喜甜食…”
“好。”他忽然道。
秦暖一愣。
沈硯卿看著她呆住的模樣,眼底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又很快斂去。
他淡淡道:“不是說要給我嘗?”
紅袖端來杏花糕時,沈硯卿正坐在窗前的案邊翻看卷宗。
秦暖將碟子輕輕推到他面前,小聲道:“大人試試?”
他放下卷宗,抬眸看了她一眼,伸手取了一塊。
糕點入口,甜而不膩,帶著淡淡的杏花香。
他素來不喜甜食,可此刻竟覺得……尚可。
秦暖悄悄觀察他的表情,見他并未皺眉,才松了口氣,笑道:“如何?”
“尚可。”他認真道。
真的尚可,他不喜甜食,但這杏花膏并不會難以入口。
秦暖卻像是得了什么夸獎似的,眼睛微亮:“那明日我再讓小廚房做些別的?”
沈硯卿指尖微頓,秦暖今日似乎同自己親近了不少,是因為昨夜之故?
他沉默片刻,終是低低“嗯”了一聲。
夜深,沈硯卿沐浴完站在窗前,忽然瞥見空無一物的院中,居然遍地都是薔薇花。
他嘴角猛然一抽,臉上閃過無奈的神情。
看來,祖母是來過了。
沈硯卿有些頭疼,不知道祖母又揭了自己什么短…
也難怪,今日的秦暖似乎特別不怕他。
明日,南疆使臣便會離京。
而他,會讓他們永遠留在大周邊境。
他本該覺得快意,可此刻,腦海中卻浮現(xiàn)秦暖彎著眼睛問他“大人要不要嘗嘗杏花糕”的模樣。
他閉了閉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密信。
他這樣的人,手上沾的血,早已洗不凈。
而她,不該被染臟。
——秦暖十九年的人生,救了好多人。
——他二十年的人生,殺了好多人。
……
翌日清晨,秦暖醒來時,發(fā)現(xiàn)枕邊放著一支雕工精致的玉簪,還有若有若無的龍涎香鉆入鼻尖。
她有些驚訝,伸手拿起玉簪細看,竟是杏花的樣式。
紅袖推門進來,見秦暖拿著簪子發(fā)呆,笑道:“夫人醒了?這是今早大人讓青竹送來的。”
秦暖指尖微顫,心頭忽地涌上一股說不清的情緒。
首輔大人竟然送她玉簪?
她低頭,唇角不自覺地彎起。
而此時的沈硯卿,正站在朝堂之上,神色冷峻地遞上奏折。
“臣請旨,誅殺南疆使臣,一個不留。”
沈硯卿話落,其余的大臣們紛紛異口同聲道:“臣等附議。”
林宴之勾結南疆的事,早已以書信的方式傳到了每一位大臣的府上。
因沈硯卿答應了林宴之,瞞住秦暖和秦母,是以昨夜,他親自修書一封送到秦府。
今日一早,秦父便帶著秦母出京游玩,等他們回來時,林宴之的事早已被其他朝事蓋過。
而林家對外也只是聲稱,林宴之得了急病,驟然暴斃。
一切都在皇帝那邊過了明路,眼下不過是走個過場。
皇帝看著沈硯卿,見他今日臉色尚可,大手一揮:“準。”
“我大周,絕不能再出現(xiàn)十一年前的慘事。”
“膽敢有異心者,殺無赦。”
“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臣等,誓死追隨吾皇,忠于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