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老區(qū)像一塊被城市更新遺忘的舊抹布。棚戶區(qū)破敗擁擠，狹窄的巷道兩側(cè)是紅磚裸露的老房子，陽臺堆滿雜物，晾曬的衣服滴答著水。
黑水公司的“總部”，與其說是倉庫，不如說是個廢棄車棚升級版。它頑固地嵌在兩排破舊老樓的夾縫里，幾根銹得看不出原色的承重柱子支撐著歪斜的鐵皮頂。鐵皮墻上刷著一個龍飛鳳舞但掉了大半漆的“黑水”字樣，下面是四個更小的歪字：“物超所值”。
棚戶區(qū)特有的混雜氣味——煤煙、污水、劣質(zhì)機油和過期的飯菜發(fā)酵味——在這里加倍濃郁。
兩扇臟污變形的綠色鐵皮門虛掩著，里面黑洞洞的，傳出粗俗的電視聲和幾句不干不凈的市井謾罵。
楊戩率先走過去，抬手，手指關(guān)節(jié)在鐵皮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哐！哐！哐！
聲音不大，卻帶著某種穿透力，門內(nèi)的電視雜音戛然而止。
“誰啊？報喪啊？敲你大爺！”一個粗嘎的聲音吼道，伴隨著椅子腿拖地的刺耳噪音。
門被嘩啦一下從里面大力拉開。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劣質(zhì)煙草和汗液混合的濁氣。門內(nèi)豁然站定幾個人影，為首的是個矮胖子，剃著板寸，滿臉橫肉一直堆到脖子上，脖子上掛著根小拇指粗的金鏈子，隨著他胸口的起伏反射著油膩的光。緊挨他的幾個，高的瘦的都有，眼神渾濁，赤裸的胳膊上沾著油污和猙獰的刺青，一個正用指甲刀剔牙，另一個手里還捏著半根油乎乎的烤腸。
“喲呵？”矮胖子劉鐵柱眼神從楊戩冷峻的面容掃到陳默緊張的臉，最后落在穿著一身怪異袍子、正努力調(diào)整自己站姿顯得像個領(lǐng)導的昊天身上，樂了，“稀奇哈！cosplay團建？玉皇大帝都下凡搞兼職了？還帶著寵物……”他瞥了一眼被強行栓在門外電線桿上、正不甘地啃著電線桿死皮的禿毛大狗，咧開大嘴，露出一口黃牙，“……你這狗，擱哪兒燙頭失敗了吧？挺有……個性！”
一陣哄堂大笑從他身后的“金剛”們中爆發(fā)出來，刺耳難聽。
昊天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著他那所剩無幾的天帝威儀，試圖講道理：“諸位，我們是天虹萬事屋，受客戶委托，前來取回一個爐子。一個八卦紫金爐……”
“爐子？”劉鐵柱嘿嘿一笑，從褲兜里掏出盒軟塌塌的香煙，彈出一根叼上，旁邊立刻有小弟掏出打火機湊近。“什么八卦九卦的，不認識！就知道一點，但凡進了我們黑水倉庫的門……”他“啪”地甩開一個劣質(zhì)塑料文件夾，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昊天臉上，“要么掏錢，要么按價抵押物抵消！白紙黑字，紅手印！懂不懂規(guī)矩？”
文件夾展開，里面是幾張字跡潦草、紙張劣質(zhì)、還沾著不少油污的合同或借條之類的東西。其中一張的債務(wù)人簽名處，赫然是三個讓陳默眼暈的古老篆字——三清印。那印跡還帶著一點殘留的金粉痕跡，透著一股與這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仙氣。
玉帝看到那印章和借條內(nèi)容，尤其看到“滯納金”那一欄后面的天文數(shù)字，額角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跳。他強行按下那股想當場掐訣引雷的沖動，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客戶說了，三清殿那邊很快就會把拖欠的所有款項……連同那離譜的滯納金，一次性結(jié)清！”
“結(jié)清？”劉鐵柱夸張地拔高音量，像是聽到了什么驚天大笑話，“他娘的三百零七年的滯納金！你以為印冥幣呢？老規(guī)矩！見現(xiàn)錢！或者，法院見？”他挑釁地環(huán)顧四周，“不過嘛，俺們這小門小戶的法院管不管兩說，兄弟們等錢等火燎腚了，可沒耐心！”
一個瘦高個、紋著花臂的“金剛”不耐煩地往前一步，手里的甩棍啪一下打在自己掌心，眼神不善：“老大，甭跟他們廢話！爐子？爐子早押給南城老疤瘌當賭債了！趕緊滾！看你們這一身皮就不是什么好鳥，再墨跡，揍一頓打包扔垃圾站！”
這話像根火柴，瞬間點燃了火藥桶。劉鐵柱把煙頭狠狠往油污的地上一摔：“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兄弟們，關(guān)門！送客！”
嘩啦啦！
幾個反應(yīng)快的金剛立刻從門后操起了家伙。有帶釘?shù)哪竟鳎袖P跡斑斑的鋼管，還有那個剛吃完烤腸的，手里拎起了半截廢棄摩托車前叉！
劉鐵柱帶著獰笑，一手一個，猛推玉帝和楊戩的胸口，想把他們直接推出門外。
玉帝被推得一個趔趄，后退好幾步才站穩(wěn)，那身明黃油亮的袍子沾上了墻角的污漬，臉上終于因怒火而繃緊了。楊戩則紋絲不動，眼神冰冷如寒潭深淵，仿佛對方推上的是一根鐵柱。那根鋼管帶著風聲掃向楊戩小腹！
就在鋼管即將沾身的剎那，楊戩的靴尖極其輕微地點了下地。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發(fā)力動作，鋼管詭異地以毫厘之差擦過楊戩的衣角，“咚”一聲重重砸在了旁邊的鐵皮墻上，震得整個棚頂嘩嘩響。那動手的混混虎口劇震，鋼管差點脫手，看著楊戩的眼神瞬間由狠戾變成了茫然和一絲驚懼。
然而，楊戩額間那道豎線沒有任何光華閃爍，他眼神銳利卻冰冷，雙手依然垂在身側(cè)，沒有任何反擊動作。
玉帝站穩(wěn)身形，整了整衣袍，眼神掃過陳默和楊戩，再次嚴厲強調(diào)：“克制！牢記條例！營業(yè)執(zhí)照！不能用法術(shù)！”
“媽的，跟老子裝什么武林高手？”劉鐵柱剛才也愣了一秒，但隨即看到楊戩沒還手，膽氣又壯了起來，怪叫一聲，“兄弟們一起上！按住那個沒第三只眼的！把這小白臉和那個cos老皇帝的牙給我敲掉兩顆！讓他們長長記性！”
七八條惡形惡狀的漢子，徹底無視了那“不動手”的宣言，揮舞著亂七八糟的兇器，吼叫著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徹底撲了上來！
鋼管瞄準楊戩的頭顱砸下！帶釘?shù)哪竟鲯呦蜿惸耐龋㈣F柱更是直接一拳，帶著一股腥風，直沖玉帝那張努力維持著威嚴、此刻卻開始泛白的臉！
說時遲那時快！
“砰！”
一根從天而降的細長物體（看起來是根用了十幾年的鋁制拖把桿），精準無比地砸在了那個砸向楊戩頭頂?shù)幕旎焓滞笊希Φ啦惠p不重，剛好讓他吃痛脫手。當啷一聲，鋼管落地。
甩棍被木棍帶偏，擦著陳默的胳膊過去，刮破了他的廉價T恤。
而砸向玉帝面門的拳頭，在接觸前詭異地頓住了。因為玉帝身邊半米方圓，仿佛有個無形的橡皮擦，把所有靠近的惡意和力道都“擦”得減弱了九分九，最后只剩下一點氣流拂動了他額前掉落的一縷頭發(fā)。
陳默渾身汗毛倒豎！這幫神……是真他媽的不能還手啊！光挨打不還手？這包吃住的代價是要命嗎？
場面徹底失控！混混們被這詭異的不還手激起了更大的兇性，不管不顧，再次撲上。一個混混甚至抽冷子從背后想去勒楊戩的脖子！楊戩連頭都沒回，只是肩胛骨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那家伙的手指剛碰到他衣領(lǐng)就感覺一股麻勁順著手臂竄上來，整個胳膊瞬間酸軟無力。
但這不還手、仿佛自帶物理免疫光環(huán)的態(tài)度，非但沒有嚇退這群流氓，反而徹底點燃了他們被羞辱的怒火。陳默已經(jīng)能看到劉鐵柱眼中那要把他們活活打死的瘋狂！
“操！老板！”陳默絕望地喊出聲，聲音都變了調(diào)，“執(zhí)照！執(zhí)照要沒了！”
被一群混混推搡著、黃色龍袍蹭得全是灰、臉上被唾沫星子噴得直瞇眼的昊天——玉皇大天尊——此刻也到了忍耐的極限。執(zhí)照！那張維系著他最后一點天庭尊嚴、茍存于人間夾縫的破塑料卡片！那是天庭最后的臉面！比他那身掉漆龍袍更重要！
看著一個混混又掏出甩棍要往陳默頭上招呼，看著楊戩依然像尊冰冷神像般一動不動（雖然他確實沒法動），玉帝眼睛瞬間紅了。那是一種極度憋屈、被逼到墻角、在房貸壓力和中年危機雙重打擊下終于爆發(fā)的紅眼！
“——執(zhí)照要緊！！！他娘的執(zhí)照要緊！！！”
玉帝，爆發(fā)了。
他的咆哮，帶著一種撕心裂肺、不顧一切的決絕！
“二郎神！給我‘用眼’！點！點了那個穿豹紋褲衩的屁股！執(zhí)照不能有污點！先點了再說！天規(guī)罰款老子回頭想辦法賠！點火——！！！”
這一嗓子，如同寂靜戰(zhàn)場上的核彈指令，石破天驚！
一直如同亙古寒冰、紋絲不動、甚至眼神都沒多大變化的二郎神楊戩，身形驟然繃緊！額間那條沉寂的豎線，猛地睜開！
不是柔和藍光！不是掃描光線！
那是一只貨真價實、充滿洪荒煞氣的神眼！
嗡——
空氣似乎都被震了一下。一抹極細、極亮、凝練到令人窒息的金芒，無聲無息地從那豎瞳中飆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沒有聲音，沒有軌跡，就像一道意念凝聚的死亡金線！
目標清晰無比——正揮著木棍、試圖朝玉帝后腰來一下的某個“金剛”的……重點部位！
那位金剛大哥穿著一條緊勒肥肉的豹紋三角褲，正在劇烈運動中賣力扭動！
那道凝練熾熱的金光閃過——
嗤……啦……
一股極其濃郁的、蛋白質(zhì)被瞬間高溫燎焦的糊味，混合著一股布料焦化的怪味，瞬間炸開！充滿了窄小的門廳！
“……嗷嗷嗷嗷嗷——！！！！！”
一聲慘絕人寰、突破人類生理極限的嚎叫驟然響徹整個廢棄倉庫區(qū)！那個倒霉的“豹紋金剛”，猛地丟掉了手里的木棍，雙手死死捂住襠部，臉色瞬間由漲紅憋成慘白又轉(zhuǎn)為豬肝紫，豆大的汗珠瞬間布滿額頭，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的肥蝦般瘋狂蹦跳、扭曲、慘叫！豹紋布料下迅速彌漫開一片焦黑和卷曲……
那糊味太沖了！太真實了！太……有畫面感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零點零一秒。
所有前沖的、揮棍的、吼叫的“金剛”們，動作同時僵住，表情整齊劃一地由兇神惡煞轉(zhuǎn)為驚駭欲絕！劉鐵柱那張油膩的橫肉臉像被瞬間凍住，嘴巴大張著，連叼著的煙掉在滿是油污的地上都渾然不覺。
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個捂著襠部在地上瘋狂打滾、褲子后面襠部位置還在冒著縷縷刺鼻青煙的兄弟。
空氣里的糊味，是催命的符咒！
那慘嚎聲，是地獄的號角！
“跑！跑啊啊啊啊——！！！”
不知是誰第一個凄厲地破了音，帶著哭腔喊出來，聲音里浸滿了見了活鬼的恐懼！什么“八大金剛”的江湖地位，什么北城老炮兒的威名，在某種不可理解、無法抵御、且專挑最要命地方下狠手的恐怖力量面前，瞬間土崩瓦解！尊嚴？面子？哪有褲襠里的平安香重要！
咣當！哐啷！當啷！
鋼管、棍棒、甚至半截摩托車叉，被當成燙手山芋般胡亂扔下，砸在水泥地上發(fā)出各種噪音。
這群前一秒還窮兇極惡的混混，如同被開水澆了的螞蟻窩，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沖向那兩扇鐵皮門。
“別關(guān)門！他媽的讓開！”劉鐵柱嗓子都快喊裂了，被慌亂的手下擠得踉踉蹌蹌，龍紋三角褲老大的慘狀仿佛就是他下一秒的命運寫照。他被推得狠狠撞在扭曲的門框上，頭都沒敢回，“鐵……鐵皮門不要了！給那點火的怪物留……留個門！跑！！！”
人，跑了。
留下滿地狼藉的兇器，還有那股久久不散、直沖鼻腔的焦糊味。那個最初被楊戩放倒、剛剛掙扎爬起來的家伙，看著豹紋老大的慘狀，嚇得又是一抖，連滾帶爬地也追了出去，把鐵皮門撞得哐當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