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國的手指輕輕叩擊著鋁皮記事板的邊緣，那“噠、噠、噠”的聲音不大，卻像敲在陳默的心尖上，與背景里那“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的嘹亮彩鈴形成詭異交響。
玉帝的臉，在手機慘白熒光的映襯下，已經徹底喪失了血色，連帶著那身寒酸的龍袍都顯得更加灰敗。他保持著僵硬的姿勢，電話那頭清晰、冷酷、帶著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女聲持續輸出，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他搖搖欲墜的神經。
“……昊天！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萬事屋’是個什么玩意兒！破地方也得給我變出瑤池仙境的效果！姐姐我這可是首播，關系到咱們‘瑤池輕食養生集團’在人間推廣戰略的成敗！流量！必須給我炸！聽到沒？要是搞砸了，你那執照可就真成了天庭博物館的……紀念品！嘟嘟嘟……”
電話被那邊干脆利落地掛斷。玉帝依舊維持著接聽的姿勢，話筒緊貼著耳朵，整個人像一尊被風化到極限的石雕，只有那微微翕動的嘴唇和死魚般無神的眼珠證明他還“活著”。老年機的屏幕上，“通話結束”的字樣閃爍著，背景壁紙是那種極其劣質、像素點模糊成一團的蟠桃圖案。
趙建國那雙仿佛能透視一切違規行為的眼睛，終于從玉帝瀕臨崩潰的臉上移開，緩緩掃過在場三人。他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執法記錄儀，慢條斯理地按下了開始鍵，一個小小的紅點無聲地亮起。
“繼續剛才的問題。”趙建國的聲音恢復了那種毫無情緒波動的平淡，仿佛剛才那通炸裂的電話不存在，“天虹萬事屋是吧？法定代表人，就是你？”他筆直的手指指向雕塑般的玉帝。
玉帝渾身猛地一激靈，仿佛被無形的皮鞭抽了一下，雕塑瞬間龜裂。他慌忙放下電話，那只手卻依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他想挺直腰板，想拿出一點點天帝的尊嚴來應對這凡人官吏的質詢，然而西王母那“執照變紀念品”的威脅言猶在耳，像一座無形大山死死壓在他背上。他只能費力地在臉上擠出一種極其扭曲的表情，混雜著哀求、諂媚和驚魂未定，哆哆嗦嗦地在寬大的袍袖里掏摸：“對…對對對，就是鄙人，鄙人昊天，小小…小買賣，糊口…糊口而已…執照…有…有有有！絕對正規！”
他像捧著一件稀世珍寶，終于從袍袖里摸出了那張“玉皇大帝尊享VIP會員卡”，塑料卡片被他顫抖的雙手捏著邊緣，顫顫巍巍地遞到趙建國面前。
趙建國眼皮都沒抬，只是從鋁板夾里抽出一張印著官方大印的紙——《個體工商戶開業登記通知單》，上面清晰打印著“天虹萬事屋”、“昊天”、“經營范圍：便民服務、信息咨詢、事務代辦（不含涉外及涉及國家安全內容）”、“經營場所：觀云路天橋下第叁橋洞旁自建門臉”等信息。他用筆尖在這通知單和玉帝的“玉帝卡”上隨意點了點，聲音毫無波瀾：“你確認這是你注冊登記的經營主體證件？以及你本人的身份證明？”
玉帝喉結上下滾動，冷汗從鬢角滲出：“是……是啊！您看這名字，昊天！還有這地址！多明顯！絕對……絕對真實有效！神仙……不，鄙人，童叟無欺！”他試圖強調真實性，卻更像欲蓋彌彰。
“神仙？”趙建國的筆尖精準地點在“昊天”兩個字上，眼神銳利如鷹隼，“解釋一下你剛才的自稱，以及你和這位員工額頭上的……非正常生理特征？這與信息咨詢、事務代辦有何直接關聯？是否涉及非法宗教斂財、身體改造、虛假宣傳甚至……危害社會公共安全？”他的目光如探照燈般打在楊戩額頭那道豎眼淺痕上，又掃過玉帝那身不倫不類的龍袍。
楊戩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緊了一下，站得依舊筆直如松，下頜線繃成一條冷硬的線，喉嚨里卻沒有任何聲音發出。那是一種壓抑的、本能的厭惡與排斥，如同神祗被凡塵螻蟻質問其神紋的合法性。
空氣再次凝固。只有執法記錄儀的紅點，像個冷酷的審判者，無聲地注視著一切。
陳默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他看著老板那副快被嚇尿的樣子，看著旁邊那位武力值爆表卻因“執照”而被迫裝鵪鶉的二郎真君，再想想那位馬上就要駕臨的仙界帶貨一姐西王母……這夾板氣，神仙也遭不住啊！
急中生智！被逼到絕境的陳默，腦子里的弦幾乎要崩斷的瞬間，一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般浮現出來！
“報告組長！”陳默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往前挪了小半步，聲音因為緊張而拔高，帶著點破音，顯得既突兀又急切，“您誤會了！絕對是誤會！”
唰！趙建國銳利的目光瞬間釘在陳默臉上，那份量讓陳默感覺自己臉上像被砂紙刮過。“說。”
“是……是行為藝術！”陳默一口氣喊出來，感覺后背的冷汗已經把T恤濕透了，“我們老板……昊天老板！他……他是個狂熱的……國風沉浸式體驗藝術家！對，藝術家！這衣服，是戲服！道具！他自己設計縫紉的！就是想弘揚傳統文化，搞那種……深！度！體！驗！”他越說越快，仿佛生怕一口氣接不上就前功盡棄，“他平時就這樣沉浸式工作，說穿這身才……才有靈感！為了客戶……為了更好的服務體驗感！”
趙建國的眉頭皺得更深，筆尖在紙上點了一下，沒說話，示意他繼續。
陳默的目光趕緊轉向楊戩：“這位楊哥……他，他是我們剛雇的保安大哥！以前是在……在橫店，對對對，影視基地！做特效化妝師的！水平賊高！額頭上那個根本不是……增生！是貼上去的！對，特效化妝！可洗卸的那種！特別逼真！跟好萊塢電影一個級別！叫……叫……”他腦子里瘋狂搜索，“叫天！眼！追！蹤！效！果！貼！保安大哥嘛，造型唬人點，比較有震懾力！震懾力！”他瞄了一眼地上那根帶釘木棍和焦黑的褲衩印痕，聲音又弱了幾分，“雖然……效果有點太好了……”
這個解釋，漏洞百出得像篩子一樣。
但陳默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猛地一指倉庫深處，如同發現了救命稻草：“爐子！我們來取的那個爐子！它就是道具！一個……一個仿古的……仿古……紫砂爐！對，紫砂爐！我們老板接了個大單子！人家劇組要來拍個……呃……大型古典神話仙俠情景喜劇！叫……《天庭物業風云錄》！講的就是古代神仙物業管理的故事！特別有教育意義！需要幾個重要道具，比如紫砂爐仿品！我們就……就根據客戶委托，找到了這里！” 他故意把“八卦紫金爐”說成“紫砂爐”，試圖淡化其不凡。
趙建國那雙半耷拉的眼皮終于完全睜開了。他慢悠悠地合上鋁板夾，將執法記錄儀的鏡頭緩緩掃過陳默那張寫滿“我編的但求你信我”的臉，掃過昊天那件蹭滿油污塵土的龍袍“戲服”，掃過楊戩眉間那道“特效貼”，最后，停留在地面那處觸目驚心的焦黑痕跡上。
“行為藝術？特效貼？”他的聲音像是從冰窟窿里撈出來的，“你剛才還說保安不能用超規格手段震懾？”他抬腳，錚亮的皮鞋尖輕輕碾過那塊焦黑的地面，“這個痕跡，是什么道具，或者說‘特效’導致的？你解釋一下。”他的目光如同實質，帶著強大的壓迫感，鎖定了陳默。
嗡！
陳默感覺腦子瞬間空白。那豹紋兄褲衩被點著的慘烈景象和那股濃郁的焦糊味仿佛又沖進了鼻腔。完了！怎么把這個給漏了！
“這個……這個……”他張著嘴，冷汗涔涔而下，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頂又瞬間退得干干凈凈。昊天已經徹底蔫了，只絕望地看著天花板，仿佛在等著雷劫降臨。楊戩的雙手在身側握緊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額間那道豎線甚至隱隱又有了極淡的金光一閃而逝——那是神威被凡人再三羞辱時本能的暴怒！
就在陳默喉嚨發干，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因為“妨礙公務”和“偽造事實”被銬走的時候，一聲洪亮粗豪、帶著濃濃醉意和市井油滑的大嗓門，如同平地驚雷，驟然炸響在倉庫門口！
“操他娘的！誰在老子場子里搗亂？！趙科長？哎喲趙科！真是您吶！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嘩啦！綠皮鐵門被粗暴地拉開。剛剛屁滾尿流跑掉的劉鐵柱，此刻居然又殺了個回馬槍！而且不是一個人！
他身旁站著一個身材矮胖得像地缸、腆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這男人紅光滿面，油頭梳得一絲不茍，穿一件皺巴巴但質地不錯的花襯衫，脖子上一條更加夸張、足有拇指粗還帶個玉觀音吊墜的金鏈子熠熠生輝。他手里還拎著半瓶沒喝完的白酒，一進來就散發出濃烈刺鼻的“白加啤”（白酒混合啤酒）味兒，腳步虛浮，顯然是剛從某個“安慰兄弟”的酒局上趕來。
此人正是南城老疤瘌——張疤瘌。臉上確實有幾道淺疤，但此刻被酒精熏得通紅發亮，倒也并不十分猙獰。他那雙混濁卻精于世故的小眼睛，一掃倉庫內的情形，尤其是看到趙建國和他的執法記錄儀后，瞬間堆滿了夸張的熱情和“恰到好處”的驚訝。
“哎呀趙科！稀客稀客！我老張這點小買賣，咋還勞您大駕親自下來檢查了？”張疤瘌大咧咧地走過來，那股混合了酒精、汗臭和廉價古龍水的味道撲面而來。他仿佛完全沒看到地上兇器和焦痕的狼藉，更無視了玉帝一行人，只對著趙建國點頭哈腰，“您看這事鬧的！我剛去安慰我那倒霉催的兄弟去了（朝豹紋金剛跑走的方向努了努嘴），這黑水公司劉鐵柱這小兔崽子，把倉庫轉給我抵債沒交接利索，回頭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不可！”
他一邊說著，一邊極其“自然”地伸手攬住有些懵的劉鐵柱的肩膀，用力拍了兩下，發出“啪啪”的脆響，力量之大讓劉鐵柱齜牙咧嘴：“鐵柱啊！你說你是不是廢物？這點小場面都處理不了？還得麻煩趙科！回頭這季度管理費加三成！”他罵完劉鐵柱，又立刻換上一副極其熟稔的表情，壓低了聲音對趙建國道：“趙科，誤會！純純誤會！都是誤會！這幾個，”他大手一揮，指向玉帝三人，臉不紅心不跳，“就剛才跟您匯報那幾個什么‘藝術家’！對！就是他們！欠錢不還硬要拿東西，還搞行為藝術玩火！把我那兄弟……哎喲那個倒霉蛋子的褲頭兒點著了！這我能說假話？劉鐵柱他們也是維護合法財產一時激動！您看這點雞毛蒜皮，還勞動您跑一趟……”
劉鐵柱被他“老板”摟得歪歪扭扭，一臉懵逼加委屈，但被張疤瘌那帶著警告的眼神掃過，只能把話吞回肚子里，跟著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對對對！張哥說的對！誤會！我們就是……正當防衛！誰知道他們玩那么大！”
陳默驚呆了！這胖子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簡直比老板的玉帝會員卡還突破天際！黑的硬是說成白的，被打劫者強行按成縱火犯！
然而，趙建國那張仿佛刻好的嚴肅面孔，竟然在張疤瘌這一通連打帶消、軟中帶硬、主動認錯（替劉鐵柱認）并攀交情的話術轟炸下，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妙的松動！他那半耷拉的眼皮緩緩抬起了一些，銳利的目光在張疤瘌那張油滑世故的胖臉和劉鐵柱心虛又茫然的表情之間逡巡了幾秒。執法記錄儀的鏡頭悄無聲息地移動，捕捉著每一個細微表情。
趙建國沉默了大約五秒鐘，這五秒對陳默和玉帝來說簡直像五年那么漫長。
“張經理，”趙建國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平淡，但那股冰碴子般的鋒利感似乎收斂了一些，“你公司的安全管理和……員工行為規范，問題很大。”
“是是是！趙科您批評得對！深刻！太深刻了！”張疤瘌點頭如搗蒜，“我馬上整改！深刻整改！這破地方我本來就要清場整修的，疏于管理，是我的錯！回頭我親自寫檢討，交到您辦公室去！您看今天這事……”他搓著手，笑容可掬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示，“兄弟我剛跟李局那邊也喝了點，他還在等我牌局呢…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那個“李局”，讓趙建國夾著鋁板夾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他最終沒有在那張《個體戶開業登記通知單》上寫下“非法宗教活動”或者“涉嫌危險器械”等致命的字眼，只是拿起筆，在板夾上的標準巡查表上“劃拉”了幾下，淡淡地說：
“該場所不符合消防安全規范（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和焦痕），存在私搭亂接（隨意指著幾根裸露的電線），影響市容管理（指了下滿地的油污垃圾）。依據規定，責令立即停業整改。七日內，帶上整改報告及產權證明復印件到局里接受問詢。”他把一張印著“停業整頓通知”和“約談告知書”的機打紙條，塞到了還在石化狀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玉帝手里，“至于你們，”趙建國的目光再次掃過玉帝、楊戩、陳默，重點在楊戩額頭上停留了一瞬，“行為要有邊界。特效要真實合法，更要保障他人人身安全。協助管理方，盡快搬離物品。”
說完，他深深看了一眼依舊笑瞇瞇的張疤瘌和一臉僥幸的劉鐵柱，收起執法記錄儀，連一句再見也沒有，邁著那種特有的、不緊不慢的公務員步伐，穿過彌漫著焦糊味和酒氣的倉庫門廳，走了出去。那背影，帶著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這事兒沒完”的冰冷氣息。
直到那深藍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倉庫里仿佛凝固的空氣才猛地散開。
“我滴個娘咧……”劉鐵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后背冷汗濕透，“趙閻王……嚇死老子了……”
張疤瘌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川劇變臉。他嫌惡地甩開沾了劉鐵柱汗水和油污的手，猛地灌了一大口手里的白酒，咂吧著嘴，那雙油膩世故的小眼睛像兩把刷子，肆無忌憚地在玉帝和楊戩身上掃視著，最后定格在被塞到玉帝手里的那張“停業整頓通知”上。
他嗤笑一聲，晃了晃酒瓶子：“行了，鬧劇收場。甭管你們是閻王殿的還是凌霄寶殿的，在趙閻王眼里，就是‘要飯的花子’！爐子呢？劉鐵柱！讓你看管的‘紫砂爐’呢？趕緊給人家藝術家老板拿出來！麻溜兒的！省得人家再給老子的場子點著咯！”那“點著”二字，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帶著濃重的調侃和威脅。
劉鐵柱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捂著剛才被張疤瘌拍得生疼的肩膀，悻悻地嘟囔：“老疤瘌…張哥，在…在里面最里頭堆雜物的地方……”
張疤瘌不耐煩地揮手：“帶路！趕緊的！別耽誤人家大藝術家排練那什么…《天庭物業風云錄》！”
他率先往倉庫深處那片被鐵架和破爛油布覆蓋的陰影走去，腳步虛浮卻帶著一種混世魔王的蠻橫。劉鐵柱趕忙跟上，臨走前還心有余悸地、遠遠地偷瞄了楊戩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對“第三只眼”的恐懼。
陳默長長呼出一口氣，感覺雙腿發軟，差點站不住。太險了！雖然趙閻王走了，但麻煩顯然更大了！那個老疤瘌，比劉鐵柱難纏一百倍！現在又加了張停業整頓單，還帶著個隨時能把他褲襠點著的楊戩……最要命的是！西！王！母！三十分鐘！瑤池仙境的效果！
他絕望地看向老板昊天。
昊天——玉皇大帝——正低頭看著手里那張薄薄的、分量卻堪比翻天印的“停業整頓通知”，手指依舊在不受控制地顫抖。那張通知單下方，還附帶著一張小紙片，上面打印著清晰的地址和聯系電話——北城區工商管理局監管科 - 趙建國 電話：XXXXXXX。
西王母那冰冷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要是搞砸了，你那執照可就真成了天庭博物館的……紀念品！”
一股比面對混沌還要深刻的寒意，從玉帝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在這幾張薄紙片、一個凡人科長的背影、和一個仙界女強人的威脅之間，被反復拉扯碾碎。
“還…還愣著干啥？！”玉帝猛地抬起頭，仿佛從噩夢中驚醒，那張慘白扭曲的臉上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找爐子啊！！！楊戩！快！把那爐子挖出來！陳默！準備場地！清場！做效果！”
他一邊喊，一邊近乎手舞足蹈地在原地打轉，黃色龍袍的下擺狼狽地拖過滿是油污的水泥地：“三十分鐘！就他娘的三十分鐘！我要這兒看起來……像個仙境！不是倉庫！是仙境！！干凈！整潔！有仙氣！”
他環顧著這個散發著霉味、焦糊味、滿地狼藉如同廢品回收站的鬼地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楊戩依舊是那個行動力最強的神。在玉帝抓狂的嘶吼聲中，他已經如同鬼魅般閃身，無聲無息地跟著劉鐵柱和張疤瘌走向了倉庫深處那片污濁的陰影。
很快，角落里傳來一陣沉重的鐵器摩擦和雜物倒落的噪音。
幾息之后，當楊戩重新走出來時，他的手上，穩穩地托著一件東西。
陳默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那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古樸紫砂爐！
那是一個大約半人高的……丹爐。
是的，只能是丹爐！盡管它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仿佛幾個世紀積攢下來的油污、灰塵和銹跡，完全掩蓋了本身的光澤。但爐體上隱約可見極其古拙繁復的紋路，暗合某種玄奧的卦象。爐身線條圓潤厚重，非金非石，入手處冰涼沉重。爐頂穹隆，雖無雕飾，卻自有一股吞吐天地的意蘊。兩個小小的半月形爐耳對稱分布。整座爐子散發著一股沉重、古老、仿佛被時光封存的晦澀氣息，與周遭垃圾格格不入。這就是三清道祖抵押給高利貸公司的……八卦紫金爐！仙家至寶！無價之寶！如今像個沒人要的破銅爛鐵，窩在這腌臜之地。
張疤瘌跟在楊戩后面出來，手里捏著酒瓶子，斜眼看著楊戩手里的爐子，臉上的橫肉堆著譏誚：“嘖嘖嘖，就這破玩意兒？也值得搶？劉鐵柱那傻逼玩意兒真是啥都敢收！你們這幫‘藝術家’也好意思拿回去當道具？不嫌寒磣？”他那綠豆眼閃爍著貪婪的光，顯然在評估這玩意兒到底能值幾個破爛錢。
楊戩對張疤瘌的奚落充耳不聞，只是穩穩地將爐子托到玉帝面前。
昊天看到丹爐，眼神復雜至極，痛心疾首、恥辱、怒火、還有一絲……終于拿回點東西的渺茫希望？他伸手想碰，又嫌棄那厚厚的污垢。他猛地一甩袖子，也顧不得臟了：“快！快弄干凈！帶走！”
陳默則快哭了。他看著這黑黢黢、臟了吧唧的丹爐，再看看老板那張歇斯底里的臉，又想想手機里飛速流逝的時間。包吃住？這活兒簡直是玩命！他猛地擼起袖子，朝著倉庫外面那條還啃著電線桿皮的禿毛狗絕望大喊：“嘯天！別啃了！叼掃把！快叼掃把進來！掃——地——！！！”他得先對付這滿地的垃圾和油污。
他的話音剛落，一輛通體閃耀著夢幻般的珠光粉（車漆里似乎真的摻了某種能自發光的粉末）、線條極其夸張流暢、車標被一個發光“瑤”字取代的加長版豪華保姆車，如同鋼鐵巨獸，伴隨著一陣極其動感、用古琴箜篌混音編曲的《燃燒我的卡路里》BGM，“嗤——”的一聲，囂張無比地懟停了“天虹萬事屋”那扇破舊的鋁合金門前！
車門如同科幻電影般無聲地向上滑開。一條裹著超薄肉色光腿神器、踩著十厘米水晶尖頭恨天高的腿率先探出，穩穩踏在地上。緊接著，一個身著改良版漢風高定、材質看似云霞流光溢彩、渾身散發著高階香氛（其香味聞一次仿佛能減重零點零一克）的美**人出現在車門前。她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五官精致絕倫，眼角眉梢帶著一絲久居上位的雍容和不經意流露的鋒銳。她微微抬手，手腕上那串鑲嵌著靈玉、不斷散發柔和光暈的智能腕表輕輕一點，保鏢手中的巨大防紫外線反光板精確地調整了角度，將她籠罩在一層朦朧柔和、宛若自帶柔光濾鏡的光芒中。
正是仙界首屈一指的養生時尚女王、瑤池集團董事長——西王母！
她微微昂起下巴，那雙璀璨如同星海的眼眸掃過那扇寫著“天虹萬事屋”的破舊門臉，又看向門臉內部那堆滿了雜物（包括還沒清理的垃圾）、光線昏暗、充斥著汗味煙味焦糊味，以及此刻正被一條禿毛狗拖著個塑料掃把在里面發瘋般掃地的場景……
西王母臉上的優雅瞬間凍結。她的嘴角慢慢向下撇去，弧度越來越大，最終化作一個毫不掩飾的、極致的嫌惡。
“昊——天——！”一聲穿透力極強、帶著冰火兩重天般憤怒和震驚的清叱，如同九天雷霆，響徹了整個觀云路天橋底！
“本宮給你半小時！你把本宮的首播場地搞成了……露天垃圾站？！”
瑤池輕食塑形丹的首秀現場預備啟動。天界直播女王的怒火在垃圾堆中燃起，而玉帝的執照危機才剛剛進入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