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拖著夏末的尾聲,空氣里還殘留著暑氣,但校園里已彌漫開新學年的躁動與新鮮。高二,像一道無形的分水嶺,將原本緊密的班級切割成清晰的文理陣營。走廊里擦肩而過的面孔,少了幾分熟悉,多了幾分探究與疏離。
周雨晴抱著嶄新的理科教材,走進高二(3)班的教室——理科重點班。空氣里似乎都飄著公式和定理的味道。目光掃過,林致遠標志性的鏡片反光和陳默那頂幾乎要把臉埋進去的蘑菇頭很快映入眼簾,像兩顆定心石。她走向熟悉的靠窗位置,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帶著一種回歸秩序的沉靜。新的戰場,依舊是熟悉的領域,物理、化學、生物,規劃清晰的路徑在腳下延伸。
與此同時,走廊另一頭的高二(7)班——文科重點班,氣氛則截然不同。討論時事的聲音、翻閱歷史資料的沙沙聲、還有男生們關于某場球賽的爭論交織在一起。許朝陽坐在靠后的位置,長腿隨意地伸在過道里,手里轉著一支筆,目光卻有些心不在焉地飄向窗外,似乎在搜尋著什么。新的環境,新的面孔,一切都帶著未知的活力,可心底某個角落,總覺得缺了點什么,空落落的。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書包側袋,那里還放著那盒印著卡通圖案的薄荷糖,蓋子邊緣已經有些磨損。
“嘿,許朝陽!發什么呆呢?”同桌的男生捅了捅他胳膊,“看新課程表沒?下午第一節是年級大課,理科班的也一起上!好像是什么……科學素養選修?”男生擠眉弄眼,“說不定能碰上你們班原來那個冰山學霸周雨晴?”
許朝陽轉筆的動作猛地一頓,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他飛快地撿起來,臉上瞬間掛起慣常的、燦爛得有點刻意的笑容:“誰看她啊!本少爺是去汲取跨學科智慧的!”只是那微微發亮的眼神和驟然加快的心跳,泄露了主人并不平靜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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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階梯大教室。理科生和文科生涇渭分明地分坐左右。空氣里混雜著油墨味、新書的味道,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不同“陣營”的微妙張力。
周雨晴和林致遠、陳默坐在一起,占據著理科區的前排。她攤開筆記本,筆尖懸在空白頁上,神情專注地等待老師開講。選修課的內容是“現代科技與社會發展”,對理科生來說是補充,對文科生則是開闊視野。
“雨晴,你看那邊……”陳默忽然用胳膊肘輕輕碰了她一下,聲音細若蚊吶,小手指了指文科區后排的某個角落。
周雨晴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許朝陽。
他坐在文科區的后排,位置有點偏,卻恰好能清晰地看到理科區前排。他似乎剛坐下,正大大咧咧地把書包塞進桌肚,動作間帶著他特有的張揚。仿佛是感應到了這邊的目光,他忽然抬起頭,視線精準地穿越半個教室的人群,直直地落在了周雨晴身上。
四目相對。
沒有隔著圖書館的書架,沒有山頂星光的朦朧,也沒有實驗室儀器的遮擋。在明亮寬敞的階梯教室,在幾百道目光交織的公開場合下,他們的視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撞在了一起。
許朝陽的嘴角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向上揚起,露出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燦爛得晃眼的笑容,甚至還帶著點“看我抓到你了吧”的小得意,朝她飛快地眨了下眼睛。
周雨晴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攥了一下,隨即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一股熱流瞬間涌上臉頰。她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低下頭,假裝整理筆袋里的文具,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依舊停留在自己身上,帶著灼人的溫度,讓她耳根都開始發燙。
“咳。”旁邊傳來林致遠一聲刻意的清嗓。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寒光一閃,目光冷冷地掃過許朝陽的方向,又落在周雨晴泛紅的耳根上,語氣毫無波瀾:“某些生物電信號的跨區域干擾,似乎顯著提升了局部表皮毛細血管的通透性。建議屏蔽干擾源,或進行物理隔離。”
周雨晴:“……”
陳默的臉也瞬間紅了,把頭埋得更低。
許朝陽在那邊似乎看到了林致遠的動作,非但沒收斂,反而咧開嘴,對著林致遠的方向做了個無聲的鬼臉,然后目光又黏回周雨晴低垂的后腦勺上,笑容不減。
選修課的內容是關于人工智能的倫理爭議。老師講得深入淺出,但周雨晴發現自己很難完全集中精神。身邊林致遠清晰的筆記聲,陳默偶爾的點頭,都仿佛隔著一層薄霧。那道來自后排、如有實質的目光,像一根無形的線,牽扯著她的神經,讓她的思緒時不時地飄走。筆記本上,本該工整的要點旁邊,不小心畫下了一道無意識的、長長的波浪線。
下課鈴終于響起。人群開始涌動。周雨晴迅速收拾好東西,幾乎是本能地想隨著理科生的人流快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周雨晴!等等!”一個清亮的聲音穿透嘈雜,帶著不容拒絕的穿透力。
許朝陽像條靈活的魚,三兩下就穿過人群,擋在了她面前。他個子高,擋住了部分光線,帶著陽光味道的氣息瞬間將她籠罩。他臉上依舊是那副陽光燦爛的笑容,眼神亮晶晶的,帶著點小計謀得逞的狡黠,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跑那么快干嘛?”他語氣輕松,仿佛剛才隔著半個教室的“眉來眼去”只是最平常的打招呼,“新班級怎么樣?林致遠那家伙沒欺負你們吧?”
周雨晴被迫停下腳步,抱著書本,微微仰頭看著他。他的笑容太有感染力,驅散了她一部分慌亂,但心跳依舊很快。“挺好。”她簡短地回答,目光落在他校服領口敞開的扣子上,沒看他的眼睛。
“挺好就行!”許朝陽像是松了口氣,隨即變戲法似的從褲兜里掏出那個熟悉的薄荷糖盒子,動作自然地打開,遞到她面前,“喏,提神醒腦!新學年新氣象,周大學霸繼續保持輝煌!”他笑得坦蕩,仿佛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同學之間的關懷。
周雨晴看著那盒糖,又看看他伸過來的手。周圍還有同學好奇地投來目光。拒絕顯得刻意,接受……又仿佛在回應什么。她猶豫了零點幾秒,終究還是伸出手,飛快地從盒子里拿了一顆糖,指尖不可避免地擦過他溫熱的掌心。
那細微的觸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
“謝謝。”她低聲說,迅速剝開糖紙塞進嘴里。清涼的薄荷味在舌尖炸開,卻沒能完全壓下心頭的悸動。
“不客氣!”許朝陽滿意地收回糖盒,自己也吃了一顆,動作瀟灑。他看著周雨晴因為含著糖而微微鼓起的臉頰,眼底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愉悅。“對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語氣隨意地問道,“你們班下午最后一節自習課……是物理吧?”
周雨晴含著糖,含糊地“嗯”了一聲,有點不明所以。
“巧了!”許朝陽一拍大腿,笑容更加燦爛,帶著點明目張膽的“巧合”,“我們班那節是歷史!歷史老師臨時有事,調課了!空出來一節!我聽說……你們物理老師講題特別牛,尤其是力學部分!我這不剛分科,感覺物理基礎還有點虛……”他拖長了調子,眼神期待地看著她,帶著不容錯辨的暗示,“周大學霸,你看……我能不能……去你們班旁聽一下?就坐后面,絕對安靜!保證不影響你們!”
周雨晴:“……”
她看著許朝陽那張寫滿了“真誠好學”和“純粹巧合”的臉,再看看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期待和一點點耍賴的狡黠,嘴里薄荷糖的清涼似乎都帶上了一絲滾燙的甜意。林致遠在旁邊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光冷冽如刀,無聲地表達著“荒謬”二字。陳默則緊張地捏著衣角,看看周雨晴,又看看許朝陽,小臉通紅。
文理的分岔并未隔絕視線,那道跨越半個教室的目光,那顆遞到掌心的薄荷糖,以及這堂“恰好”空出來的歷史課,都像少年精心編織的網,無聲地宣告著:即使坐標不同,有些“干擾”,他從未打算屏蔽。周雨晴想,這高二的開端,似乎比預想的……要熱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