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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訓練鬼殺隊的其他隊員,源玙安在總部暫時住了下來,偶爾也會來幫忙照顧一下年僅五歲的小少主——產屋敷名佑哉。

五歲的孩子正是好奇的時候,源玙安又是他最常見的長輩之一,自然是問東問西的。

暮色透過紙窗,將檐廊染成溫暖的橙色。源玙安正倚在廊柱邊擦拭日輪刀,五歲的產屋敷名佑哉像只小團子般滾到他腿邊,小手揪住他白金色羽織的一角。

"源君——"孩子仰起臉,圓溜溜的眼睛盛滿好奇,"您的父母是什么樣的人呢?"

刀身映出的金瞳微微一滯。

"家父......"

源玙安的指尖無意識撫過刀柄上的龍膽紋。恍惚間,他看見平安京落雪的庭院,那個總是背對著他的高大身影。

“他是最強大的人,是個合格的源氏家主,但是他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源賴光那種人——高傲自大,野心十足,將妖怪視作低賤的存在。卻偏偏栽到了他母親手上。

“家母......”

他依舊能記起在父親去世后的那個一直穿著白色狩衣的背影,他的心和白槿花一樣因為父親的離開而凋零。

那雙和他一樣的金色眼睛噙著淚一遍遍柔聲跟他說著對不起,明明應該是肆意張揚的妖怪,卻因為源賴光而一輩子困在源氏。

鬼切啊——何必呢?

“他是與父親并肩之人,是當年人人稱贊的武士,但是他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暮色漸深,院子里傳來竹筒敲石的清脆聲響。名佑哉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小手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源玙安低頭看他,忽然笑了:“怎么?可憐我?”

名佑哉搖了搖頭,小臉認真:“源君……難過嗎?”

他怔了怔,隨即伸手捏了捏孩子的臉頰:“小不點懂什么難過?等你長大了,再問我這種問題。”

孩子皺著臉躲開他的魔爪,卻又忍不住追問:“那源君……原諒他們了嗎?”

源玙安愣住,隨即大笑出聲,笑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

“我?”他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我大抵是原諒了吧。”

——畢竟,他可是源賴光和鬼切的孩子啊。

“說來,我還有點思念他們......”

夜色徹底籠罩庭院時,源玙安把昏昏欲睡的名佑哉扛在肩上往回走。小孩的腦袋一點一點地撞著他的后背,突然迷迷糊糊地問:"那......源君的爸爸媽媽......現在在哪里呢?"

他腳步一頓。

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到仿佛能觸碰到百年前那個落雪的黎明——鬼切抱著源賴光的牌位化為太刀陷入沉眠,再沒有醒來。

"他們啊......"源玙安把小孩往上托了托,"大概變成星星了吧。"

名佑哉困得睜不開眼,還是努力舉起小手:"那......要給他們指路嗎?母親說......迷路的孩子要點燈籠......"

源玙安突然把臉埋進小孩暖烘烘的后背。

"......笨蛋。"

他的聲音悶悶的,像是捂著一場經年的大雪。

*

也許,他該回去看看?

*

夜風掠過鎹鴉的羽翼,帶著初秋的涼意。源玙安站在瞭望臺邊緣,靴底碾碎了一片枯葉。遠處隱約可見連綿的山影——那個方向,就是源氏故地。

"麻煩死了......"他嘖了一聲,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摩挲著刀鐔上的龍膽紋。這枚家紋曾讓他厭惡至極,如今卻在月色下泛著溫潤的光。

"嘖。"他煩躁地咂舌,"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認真來講,源氏并沒有給他留下多少好印象,童年留下的傷痛是父親母親回來后用陪伴一點一點給他彌補的。

可偏偏——那是鬼切用半生守護的源氏,是源賴光到死都放不下的榮耀。

也是唯一一個,能跨越百年延續下來的陪伴之物。

就算當年源賴光跟他說過源氏不應該困住他,就算當年鬼切也跟他一遍遍地道歉,他可依舊狠不下心。

*

無慘在源玙安沉眠后,對源氏的報復堪稱慘絕人寰。

那個血月籠罩的夜晚,十二鬼月中竟有五位同時現身京都。他們撕裂源氏宅邸的結界如同撕碎一張薄紙,繪著桔梗印的燈籠在幽藍鬼火中炸裂,百年歷史的藏書閣被血鬼術腐蝕成漆黑骨架。

要不是源氏本身就是個底蘊強悍的家族,家族里強大的陰陽師不在少數,怕是當年真的要湮滅于歷史的長河之中。

只是在京都的宅邸到底被廢棄了。

推開那扇斑駁的大門時,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院中的雜草已沒過膝蓋,曾經精致的枯山水被野蠻生長的植物撕裂。可那棵八重櫻還在——鬼切親手栽下的樹,如今枝干遒勁,即使無人照料,依舊年年開花。

源玙安伸手撫過粗糙的樹皮,恍惚間仿佛觸到母親微涼的手指。

"......我回來了。"

腐朽的梁木在風中低吟,仿佛亡者未盡的嘆息。那些被困在此地的魂魄,早已被歲月消磨得淡薄如霧,卻仍執拗地徘徊在斷壁殘垣之間,不肯離去。他們的怨恨與執念,如同滲入土壤的血跡,深深烙印在這片焦土上。

源玙安立于庭中,指尖輕捻著燃燒的符紙,低誦的六字箴言如清泉流淌,滌蕩著盤踞此地的陰霾。

每一個音節落下,都似一盞微弱的燈,照亮亡魂們渾濁的雙眼。

漸漸地,那些模糊的身影開始顫動,破碎的衣袂在靈風中無聲翻飛,仿佛終于記起了自己曾經的名字、曾經的血肉、曾經的誓言。

“夠了。”他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卻又藏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疲憊。“你們的戰斗已經結束了。”

可活人的世界,永遠比亡者的執念更復雜。

源氏的血脈未絕,但人心早已分裂。

曾經的稚嫩的孩童變成了和他當年一樣的長老們,匍匐在權力與欲望的泥沼里,爭搶著殘存的資源,仿佛那場滅頂之災不過是一場可以討價還價的交易。有人主張與惡鬼妥協,換取短暫的喘息;有人則暗中攀附其他世家,將源氏的尊嚴典當。

而真正記得那一夜慘嚎的人,卻越來越少。

時間是最無情的蝕刻刀,能夠削平山巒,也能夠淡忘仇恨。

那些曾親眼見證親人被撕碎的幸存者,如今有的老邁遲鈍,有的沉溺酒色,有的干脆閉口不提,仿佛只要遺忘,就能讓痛苦減輕。

可有些債,必須有人來討。

最后一個咒言落下時,庭院里卷起了一陣不似人間的風。

那些透明的魂魄向他躬身,姿態里帶著舊日武士的恭敬。他們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唯有一雙雙眼睛仍如當年般熾烈——有不甘,有憤怒,但最終,只剩下釋然。

“主君……”一位身著殘破盔甲的亡魂低聲開口,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請讓我們……再看一眼櫻花。”

源玙安沉默,目光轉向那棵屹立不倒的八重櫻。

風過枝頭,花瓣如雪紛落,灑在那些即將消散的靈體上,如同最后的撫慰。

“愿你們在彼岸……得見真正的安寧。”他低聲說道,而亡魂們的輪廓已如晨霧般淡去,唯余一聲悠遠的嘆息,隨著花瓣一同沉入大地。

“祝您武運昌隆。”

*

產屋敷家的情報網如蛛絲般密布,新都的每一次權力更迭、每一場暗流涌動,皆在他們冰冷的審視之下無所遁形。

若源玙安愿意,他甚至可以知曉源氏本家今日的茶會上用了哪種熏香、哪位長老又在暗地里收受了賄賂。但他對這些毫無興趣。

——除了那把刀。

那把被供奉在攝津源氏祠堂深處的太刀,刀刃曾飲盡百鬼之血,如今卻在香火繚繞中沉睡。

鬼切——它曾是源賴光的佩刀,斬殺過無數惡鬼。

如今,它靜靜地橫置于神龕之上,刀鞘上纏繞著注連繩,仿佛一道封印,既是敬畏,亦是禁錮。

當他得知鬼切仍在原位,未曾被貪婪者染指時,緊繃的肩線終于微微松懈。

攝津源氏一脈,與新都本家陷入權謀漩渦截然不同。

他們隱于山野,不爭不搶,守著祖傳的刀與古老的誓約,如同深潭之水,靜默無波。祠堂的燭火長明,映照在漆黑的刀鞘上,仿佛連時光都不忍在此留下痕跡。

這便足夠了。

他不需要源氏重振聲威,不需要族人俯首稱臣。他只需要那柄刀,和那座祠堂,在他母親醒來之前,一切都保持原樣。

*

山霧彌漫的清晨,源玙安踏過沾露的荒草,衣袖拂過腐朽的鳥居時,木屑簌簌而落。他本只是循著鬼氣而來,卻在這荒廢的神社前,見到了一位本不該出現在人世的身影。

那人執扇而立,雪白的狩衣纖塵不染,衣袂在晨風中輕輕翻飛,仿佛連時光都不敢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他微微側首,明藍的雙眼中含著笑意,聲音清朗如當年——

"啊呀,這不是安安嗎?"

源玙安的腳步倏地頓住,指尖不自覺地扣緊了刀柄。

——安倍晴明。

他以為這位白狐之子早已隨玉藻前遁入妖界,不問人世紛擾。

畢竟,這世間早已不值得留戀——惡鬼肆虐,人心腐朽,連昔日輝煌的平安京也已化作史書里的寥寥幾筆。可晴明卻依然在此,像是被時光遺忘的幽魂,又像是刻意停留在人間的觀察者。

"人類真是有趣啊。"晴明輕搖折扇,笑意盈盈,眼底卻藏著無人能懂的深邃,"明明脆弱如朝露,卻又能在絕境中迸發出撼動天地的勇氣。"

他的目光落在源玙安唯一未被繪面遮擋的眼睛上,帶著幾分懷念,幾分探究。

"和你父親當年……真像。"

"安安此番前來,可是為了斬鬼?"

這一聲呼喚讓源玙安呼吸微滯。

"安安"——母親曾這般叫他,后來便再無人敢如此稱呼。而今從晴明口中說出,竟讓他恍惚了一瞬。

"……晴明大人。"他最終只是微微低頭,嗓音低沉而克制,"斬鬼之事,不過本分。"

折扇"唰"地合攏,晴明輕笑一聲:"還是這般倔強。"

風過林梢,落葉紛飛。昔日的傳奇陰陽師與如今的斬鬼人靜立相對,一個早已看透紅塵,一個仍在業火中前行。

這位白狐之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若是需要幫助,便來大江山尋我吧。位置你知道的。"他轉身時衣袖翻飛,聲音漸散于風中,"畢竟……故人之子,我總該照拂一二。"

源玙安望著那道漸行漸遠的白色身影,久久未動。

直到晨露浸濕了他的衣角,他才沉默地按上佩刀,看來這次的斬鬼行動只能等到今晚了。


更新時間:2025-06-19 16:4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