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王學軍見宋芝芝突然和人熱絡(luò)攀談起來，眼神警惕起來，腳下步子不由加快，幾步就湊到跟前，詢問道：“這位是？”
宋芝芝笑著介紹：“這是我堂弟，沈從文從小一起長大的。”又轉(zhuǎn)向沈從文說道：“這位是棉紡廠的王主任。”
沈從文聞言，禮貌而疏離地點了點頭，眼神深邃平靜，自始至終都沒真正看向王學軍。
王學軍原本見到沈從文，心里就莫名涌起強烈的危機感——對方年輕俊朗，氣質(zhì)出眾，難免讓他有些忌憚。
可一聽說是“堂弟”，他眼神瞬間放松，嘴角甚至揚起笑意，戒備心頓時消失了。
王學軍嘴角上揚，故作大方地招呼道：“既然是宋同志的堂弟，那就是一家人！中午一起吃個飯，我請客！”
宋芝芝撇撇嘴，鬼才和他是一起人，推辭道：“王主任您太客氣了，吃飯就不用了吧。”
這話讓王學軍心里對宋芝芝的滿意多了幾分，可惜下一秒就讓他變了臉色。
“剛好我堂弟缺塊手表，您看能不能把剛才我相中的那款送給他？當作送給他的見面禮？”
王學軍忍著怒意，卻只是打哈哈，在他眼里沈從文不過是鄉(xiāng)下來的“泥腿子”，哪里配戴五百塊的上海牌手表！
做什么春秋大夢。
宋芝芝偷偷朝沈從文遞了個眼色，讓他配合，誰知人家只是抱臂，一副看戲的姿態(tài)模樣，根本就不摻和進來。
宋芝芝見狀無計可施，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扮演扶弟魔。
“王主任，你要是真想娶我，就得給我堂弟買那塊手表，還得給我弟也買一塊，一樣的款式。”
“不然以后我弟知道了，肯定會鬧脾氣說我偏心的，你也不想我為難吧！”
王學軍本就不是好脾氣，忍了一會已經(jīng)是極限了，一聽宋芝芝開口要兩塊上海表，臉色瞬間沉下來：
“宋同志這是把我當冤大頭？兩塊手表一千塊，夠買五六輛永久牌自行車了！你摸摸良心——”他突然逼近，眼神帶著輕蔑，“就你這鄉(xiāng)下丫頭，配得上嗎？”
宋芝芝毫不退縮，揚著下巴齜牙回懟：“我配啊！我可是頂配、絕配！”尾音揚起，透著股豁出去的自信勁，倒讓對方一時噎住。
王學軍越想越氣，要不是顧忌她身邊還站著個男人，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
你配個屁。
他要是真有那么多錢，何苦在這跟個鄉(xiāng)下姑娘磨嘴皮子，什么樣的城里姑娘他娶不到？
“晦氣！”他低聲罵了聲，抓起公文包甩在胳膊上，皮鞋跟重重碾過地面，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離開。
供銷社外，沈從文下頜微抬，目光淡淡掃過宋芝芝。
他撣了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塵，語氣疏冷：“堂姐這出戲倒是不錯，不過下次這熱鬧，還是另請高明吧！我沒時間看雙簧。”
“啊？”
宋芝芝正為擺脫王學軍而暗自高興，壓根沒留意他突然轉(zhuǎn)身。
剛抬起的腳來不及收回，“啪”地一下，踩在對方布鞋上，映照出一個泥印子。
在宋芝芝抬頭準備道歉時，后腦勺又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他的下巴上，驚得她整個人都不敢亂動了，就怕造成二次傷害。
沈從文揉了揉下巴，推開身前的宋芝芝，唇角揚起抹冷峭的弧度：“宋同志，倒是格外讓人驚喜啊！”
聲音里帶著些許咬牙切齒。
宋芝芝強撐著笑意，知道對方是生氣了，連堂姐都不叫了，尷尬道：
“對不起，剛剛走神了。”宋芝芝指尖剛觸到他的褲腳。
沈從文便像躲避蛇蝎般迅速側(cè)身避開。
“不必。”他淡聲道，從褲兜摸出帕子隨意擦了擦鞋尖，目光掃過她慌亂的神色，忽然輕笑一聲，“宋同志若真想賠罪，下次走路時，不妨多看看腳下的路。”
宋芝芝都麻了，就是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故意碰瓷沈從文啊！
可惜這人只信看見的，任她怎么辯解都成了欲蓋彌彰。
巷口的冰棍吆喝聲，被微風揉得細碎時，宋芝芝望著沈從文離開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穿過馬路時，沈從文忽然在梧桐樹下駐足，背對著她點燃一支煙。
背影透出一股孤寂悲涼感。
明滅的火星子映得他下頜線，更加清俊出塵，宋芝芝察覺沈從文視線掃過來時，慌忙的躲進電線桿后，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遠處的車鈴。
“都跟了一條街了，還不出來。”他忽然開口，煙圈混著暮色漫過來。
宋芝芝被發(fā)現(xiàn)了也沒想在藏著，她上前幾步，就被煙嗆的咳嗽了幾聲。
沈從文碾滅煙頭轉(zhuǎn)身，“跟著吧！別后悔就行。”
又走了幾米，前方巷口突然炸開一片喧囂。
宋芝芝踮腳望去。
“別往前湊，”沈從文的聲音從頭頂壓下來。
之后宋芝芝感覺后衣領(lǐng)一緊，他指尖勾住她藍布褂的領(lǐng)口，像拎起一只小雞仔。
宋芝芝憤怒的回頭時撞進他半垂的眼睫里，那雙眼睛在陰影里冷得像口古井，“再擠，當心被當成同伙。”
她眼里的憤怒消失，想起方才路過街角時，看見墻上新刷的標語還滴著紅漆。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陣議論聲，宋芝芝攥著沈從文袖口的手指下意識收緊：“這是？”
“噓——”他忽然俯身，溫熱的呼吸掃過她耳尖，“來了。”
話音未落，人群中間自動分出一條路來。
就見兩名戴紅袖章的青年押著一名男子走出，那人左腳鞋跟已磨穿，在青石板上拖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宋芝芝看清他胸前晃動的木牌時，喉嚨突然發(fā)緊——“私藏書籍”四個紅字歪歪扭扭，墨跡還沒干透，順著木牌邊緣往下淌。
“沈從文！你他媽早就知道——”男子突然掙扎著朝這邊撲來，被紅 *兵一拳砸在面門。
沈從文勾著嘴角，只是無聲地吐出幾個字，面前的男子便像被抽去全身力氣不再掙扎，仿若就此認命。
轉(zhuǎn)瞬之間，那名男子便被繩索緊緊捆綁在車上，絲毫沒有掙脫的可能 ，卡車沿著街道緩緩前行，這場游街就此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