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婆婆的詭計張翠花摔門而去的聲音在樓道里回蕩出空洞的回響，
防盜門“哐當”一聲撞在門框上，震得墻壁都似乎抖了抖。客廳里，
五歲的妞妞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渾身一哆嗦，小嘴一癟，“哇”地哭了出來。
林晴晴急忙把女兒緊緊摟進懷里，手掌輕拍著她小小的后背，眼睛卻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
仿佛能穿透門板，看到婆婆此刻臉上那混合著得意與期待的扭曲表情。“沒事了，妞妞不怕，
奶奶只是…出去透透氣?！绷智缜绲穆曇粲行└蓾?，努力維持著平靜。她懷里的妞妞抽噎著，
小臉上還掛著淚珠，仰起臉，奶聲奶氣地問：“媽媽，奶奶為什么要把我丟在公園？
她是不是不喜歡妞妞了？”這話像根針，精準地扎進林晴晴的心臟，讓她瞬間窒息。
幾小時前噩夢般的場景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人頭攢動的兒童游樂場，一眨眼的功夫，
妞妞就不見了！天塌地陷般的恐慌席卷了她和陳默，報警、廣播、發(fā)瘋一樣地尋找…最后，
是在公園偏僻角落一個廢棄的旋轉(zhuǎn)木馬后面找到了蜷縮著、哭得嗓子都啞了的妞妞。
而張翠花，就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后探頭探腦，被發(fā)現(xiàn)時，臉上非但沒有驚慌，
反而帶著一種近乎亢奮的、計謀得逞的潮紅。她撲上來，不是第一時間安慰嚇壞的孩子，
而是抓住林晴晴的手臂搖晃，聲音拔得又高又尖，唯恐周圍的人聽不見：“晴晴！媽該死！
媽老糊涂了沒看好妞妞！你罵我！你打我！使勁打！別憋著！
這樣建國和默默才會心疼你、后悔沒保護好你們娘倆！書里都是這么寫的！火葬場！
火葬場要開始了！”那副急不可耐、等著被“虐”的嘴臉，讓林晴晴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更是讓她如芒在背。“別瞎說，妞妞，奶奶…是糊涂了。
”林晴晴壓下翻涌的惡心，親了親女兒的額頭，抱著她走向沙發(fā)。
公公陳建國佝僂著背坐在沙發(fā)一角，手里捏著一個空了的降壓藥瓶，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低著頭，花白的頭發(fā)稀疏地貼在頭皮上，整個人像一尊蒙了厚厚灰塵的、失去生氣的石雕。
從公園回來到現(xiàn)在，他沒說過一句話?！鞍帧绷智缜鐒傞_口。“沒事，
”陳建國猛地抬起頭，聲音沙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木頭，他飛快地看了林晴晴一眼，
眼神渾濁而疲憊，里面翻涌著一種林晴晴看不懂的、深沉的痛苦，又迅速低下頭，
“…我沒事。你帶妞妞去洗把臉，哄哄她?！绷智缜绫е畠鹤哌M衛(wèi)生間，關上門。
狹小的空間隔絕了客廳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她打開水龍頭，
嘩嘩的水聲掩蓋了外面壓抑的死寂。她看著鏡子里自己蒼白憔悴的臉，
眼下的烏青濃得化不開。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張翠花對“追妻火葬場”網(wǎng)文的癡迷，
已經(jīng)發(fā)展成一種深入骨髓的毒癮。最初只是捧著手機傻樂，后來是唉聲嘆氣抱怨自己命苦，
抱怨陳建國年輕時對她不夠體貼，抱怨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再后來，
就開始模仿書里的情節(jié)“作妖”。最離譜的是上個月。張翠花不知從哪里聽說，
小區(qū)里新搬來跳廣場舞的劉阿姨，年輕時和陳建國是同一個廠子弟校的。
僅僅因為陳建國有次幫劉阿姨修了下漏水的水龍頭，張翠花就腦補出了一場曠世絕戀。
她精心策劃了一場“捉奸”大戲，
硬是把正在換水龍頭的陳建國和一臉茫然的劉阿姨堵在人家衛(wèi)生間門口，
舉著手機一邊錄像一邊哭嚎：“陳建國！你個沒良心的！當年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人！
現(xiàn)在舊情復燃了是吧？家人們快看??！現(xiàn)實版渣夫和小三！” 場面混亂不堪，
最后是物業(yè)和鄰居強行把她拉開，陳建國那張老實巴交的臉漲成了紫紅色，嘴唇哆嗦著，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屈辱和疲憊刻在深深的皺紋里。那次之后，陳建國變得更加沉默，
眼神里的光似乎又熄滅了幾分。林晴晴看著鏡中的自己，疲憊像潮水般涌來。她擰干毛巾，
輕柔地擦拭妞妞哭花的小臉。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家族群的消息提醒。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點開，果然，張翠花剛剛發(fā)了一條新朋友圈的截圖到群里。
定位顯示是城南一家廉價連鎖旅館。配圖是房間里發(fā)霉的墻角、脫皮的劣質(zhì)桌椅，
還有一小碟看起來毫無食欲的廉價盒飯。文案更是充滿了刻意的悲情：“心死了，
從此是路人。橋洞風好冷，饅頭好硬，但再冷再硬也硬不過某些人的心！渣夫賤女鎖死吧！
坐等火葬場燒起來！家人們給我力量！” 下面她自己還評論了一條：“建國，默默，
媽等你們來接我回家認錯！書里寫了，渣夫這時候都該跪地痛哭求原諒了！”群里一片死寂。
只有這條刺眼的信息孤零零地掛著。林晴晴深吸一口氣，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
最終沒有回復，直接按滅了屏幕。一股冰冷的決心，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像藤蔓一樣纏繞住那顆早已疲憊不堪的心臟。2 木盒的秘密張翠花不在家的日子，
空氣里的壓抑感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另一種沉重的陰霾又籠罩下來。
陳建國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坐在陽臺的舊藤椅上，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一坐就是大半天。他佝僂的背似乎更彎了，像被無形的重擔壓垮。林晴晴給他端水送飯，
他也只是機械地點頭，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jīng)飄到了很遠的地方。這天下午，陳默加班，
妞妞在幼兒園。林晴晴收拾著張翠花房間——自從婆婆上次“離家出走”去橋洞直播后，
這房間就一直鎖著，今天陳建國不知為何把鑰匙給了她，
讓她幫忙把里面一些他早年的舊書和雜物整理出來，說打算處理掉。
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濃烈的、廉價的脂粉香水和陳年樟腦丸混合的怪味。
梳妝臺上堆滿了張翠花跟風買來的、包裝浮夸的所謂“貴婦”護膚品，很多連封都沒拆。
衣柜里塞滿了顏色鮮艷、質(zhì)地可疑的衣服，不少吊牌還在。林晴晴皺著眉，
費力地拖出一個沉重的舊皮箱，里面是陳建國點名要的舊物，
大多是些泛黃的機械圖紙、老式工具和幾本封面破損的技術書籍。皮箱的最底層，
壓著一個毫不起眼的、深褐色的小木盒。盒子很舊了，邊角磨損得厲害，
掛著一把同樣布滿銅綠的小鎖。它靜靜地躺在那里，
與周圍那些充滿張翠花個人印記的浮夸物品格格不入，透著一股被遺忘的沉靜。鬼使神差地，
林晴晴拿起了那個木盒。很輕。她下意識地晃了晃，里面?zhèn)鱽砑垙埬Σ恋募毼⒙曧憽?/p>
鎖是那種老式的黃銅掛鎖，鎖扣銹住了。她找來一點縫紉機油滴進去，
又用一根細發(fā)卡小心地撥弄。也許是年代太久，也許是鎖芯本就脆弱，“咔噠”一聲輕響，
鎖竟然開了。一股陳舊紙張和淡淡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盒子里沒有金銀珠寶，
只有幾樣簡單的東西：一疊用褪色紅頭繩仔細捆扎好的信件，信封泛黃，字跡清秀，
都是“陳建國同志”；幾張邊緣卷曲的黑白老照片；還有一張對折起來的、紙質(zhì)脆硬的剪報。
林晴晴拿起最上面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姑娘看起來不到二十歲，
梳著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襯衫，坐在一棵開滿花的槐樹下。
她眉眼彎彎，笑容溫婉純凈，像山澗里流淌的清泉，
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未經(jīng)世事打磨的清澈。林晴晴的心猛地一跳——這姑娘的眉眼輪廓，
竟和自己有幾分說不出的神似！照片背面，用藍黑墨水寫著娟秀的小字：“贈建國哥留念。
愿革命友誼長青。蘇婉，1972年春?！碧K婉。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林晴晴心中激起層層漣漪。她從未聽公公婆婆提起過這個名字。她又拿起另一張照片。
是合影。年輕的陳建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裝，身姿挺拔，雖然面容還帶著青澀，
但眼神明亮銳利，嘴角帶著意氣風發(fā)的笑意，和他現(xiàn)在判若兩人。他身邊站著的，
正是槐樹下的姑娘蘇婉。兩人挨得很近，蘇婉微微側(cè)頭看著他，笑容羞澀而甜蜜。
陳建國的手，似乎下意識地想要去攬?zhí)K婉的肩，最終卻只是拘謹?shù)卮乖谏韨?cè)。
照片背景是工廠的大門口，上方掛著“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標語。照片背面沒有字，
但那種青春洋溢的愛戀氣息，幾乎要穿透泛黃的相紙撲面而來。林晴晴的心沉了下去。
她顫抖著拿起那張剪報，小心地展開。是本地一份早已停刊的舊報紙的邊角。日期模糊不清，
依稀是八十年代初。一則簡短得近乎冷酷的訃告：“沉痛悼念蘇婉同志因病不幸逝世，
享年二十八歲。定于X月X日在西郊公墓舉行告別儀式。” 沒有生平，沒有親屬落款，
只有孤零零的一個名字和冰冷的死亡宣告。二十八歲…因病逝世…林晴晴跌坐在床邊，
木盒里的東西像有千斤重。她終于明白了公公眼中那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死寂從何而來，
明白了婆婆口中那個被反復咒罵的“白月光”并非空穴來風，
更明白了婆婆那些瘋狂模仿的舉動——那些刻意梳起的麻花辮（盡管早已花白稀疏），
那些偶爾流露出的、與自身氣質(zhì)格格不入的、試圖模仿照片中蘇婉溫婉笑容的別扭表情，
建國卻從不碰一下的槐花糕……原來都是對著一個早已逝去、卻永遠活在陳建國心底的影子，
進行著一場絕望而扭曲的戰(zhàn)爭。張翠花，她一生都在扮演一個假想敵，
在一個早已空無一人的戰(zhàn)場上，對著一個墳墓瘋狂地揮舞著刀劍，
只為等待一場永遠不會為她燃起的“火葬場”。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難以言喻的沉重感淹沒了林晴晴。她看著照片上蘇婉清澈的笑靨，
再看看手中冰冷的訃告，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她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放回木盒，
扣上鎖扣。這個沉重的秘密，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她不能告訴陳默，
更不能告訴張翠花。揭開它，無異于在陳建國鮮血淋漓的舊傷口上再捅一刀，
也可能會徹底擊垮那個沉迷在自己劇本里、可憐又可恨的婆婆。
她默默地將木盒放回皮箱最底層，用舊書蓋好。走出房間時，
她看到陳建國依舊坐在陽臺的藤椅上，背對著她，佝僂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孤獨。
夕陽的余暉給他花白的頭發(fā)鍍上一層黯淡的金邊，卻無法溫暖那凝固般的背影。
林晴晴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帶上了婆婆的房門。那一聲輕微的“咔噠”，
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3 公墓的真相幾天后，一個陰沉的午后。張翠花風風火火地沖回家，
臉上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重大秘密的興奮和扭曲的正義感?！敖▏〗▏ 彼庵ぷ雍?，
手里揮舞著手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狐貍尾巴藏不住了吧？
”陳建國正坐在沙發(fā)上，戴著老花鏡看一份過期的報紙，聞言只是抬了抬眼皮，
渾濁的眼中沒有任何波瀾。張翠花幾步?jīng)_到他面前，把手機屏幕幾乎戳到他鼻子上：“看看！
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西郊公墓！你偷偷摸摸去那兒干什么？還帶著花！白菊花！給誰上墳？
?。渴遣皇墙o那個姓蘇的賤人？！” 她唾沫星子飛濺，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diào)，
“家人們都給我作證！看看這渣男！幾十年了還忘不了死鬼情人！現(xiàn)在被我抓了現(xiàn)行！
這就是追妻火葬場的前奏！渣男心虛了！害怕了！”手機屏幕上，是一段搖晃的偷拍視頻。
背景是城西公墓肅穆的松柏林。一個穿著灰舊夾克、背影佝僂的老人，
默默地將一束潔白的菊花放在一塊沒有照片、只簡單刻著“蘇婉”二字和生卒年月的墓碑前。
他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像一尊凝固的悲傷雕像。拍攝者離得很遠，鏡頭不斷放大，
畫面模糊不清，但陳建國那孤獨而哀慟的身影，卻無比清晰。
視頻下面已經(jīng)有了不少評論：“臥槽！現(xiàn)實版墳頭蹦迪？”“阿姨加油！火葬場燒旺點！
”“這渣男段位高啊，祭奠白月光，深情男主人設？”“坐等后續(xù)！
瓜子花生礦泉水準備好了！”林晴晴的心瞬間揪緊了。她認得那塊墓碑，認得那束白菊。
公公最終還是去了。陳建國緩緩放下報紙，摘下老花鏡。他沒有看手機，而是抬起頭，
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冰冷地刺向張翠花。那眼神里沒有驚慌，沒有辯解，
只有一種被侵犯了最后凈土的暴怒，一種深入骨髓的、被反復撕扯傷口的劇痛，
以及一種徹底的心死和厭倦。“張翠花，”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寒意，“你給我滾出去?！薄肮?？你讓我滾？
”張翠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更加尖利，“被我戳穿了就惱羞成怒？心虛了？
害怕了？我偏要說！蘇婉！那個不要臉的賤人！死了還陰魂不散勾引我男人！
你陳建國就是個沒良心的陳世美！我……”“啪！”一聲清脆的爆響打斷了張翠花的尖嘯。
陳建國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帶著一股壓抑了數(shù)十年的怒火，
狠狠地將張翠花戳到他面前的手機打飛出去！手機撞在墻壁上，屏幕瞬間碎裂，
像一張扭曲哭泣的臉?！皠e臟了她的地方！”陳建國嘶吼出聲，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