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化療結束,我因為不良反應痛苦不堪。只好上網分散注意力。
隨手刷到一個匿名帖子【愛上了骨髓捐獻對象的女朋友,不想捐了,我是不是很壞?
】評論區一片理解與支持:【你沒有錯,感情是自由的,身體也是。】【別讓道德束縛自己,
愛她就爭取。】【她現在還留在原來那個人身邊,也許只是出于責任感。】很快,
他更新了內容。【謝謝大家,我鼓起勇氣去表白了,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還附了一張官宣照。牽手照,十指緊扣。
照片里女人的手腕上清晰地紋著兩個字母——「ZY」。那是我名字的縮寫。
那個曾說愿意陪我一起熬過化療、說永遠愛我的女人,現在牽起另一個男人的手,
我們多年的感情成了她未完的「責任」。我在下面留言:【我大概就是那個快死的人。
在這里,祝這對狗男女幸福一生。】發出去不到兩分鐘,原帖就被鎖了,禁止留言。沒關系。
我反手開了個新帖。【未婚妻愛上了我的骨髓捐獻者,在我快死的時候帶著他出國旅行。
理由是「術前焦慮」,他說想散心。】我附了兩張圖:一張是我的確診報告,
一張是我們當初的訂婚請柬。1清早,病房被陳醫生打開。我習以為常地配合他查房,
回答那些老掉牙的問題。結束前,忽然開口問:「陳醫生,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昨晚做了個夢,體驗了各種死法,有被水淹死,被車撞死,吃飯噎死,
這些是一種預兆嗎?」陳醫生年過五十,是個很慈祥的伯伯。三年的相處,
他把我當親侄子看,聽到我這么說,眼眶倏然一紅。但多年來的職業操守讓他忍住了,
客觀地分析道:「莊羽,夢沒有科學依據,只能說明你最近壓力很大。」我沒有說話。
陳醫生輕輕撫過我的后背,像在哄孩子。「你是不是因為姜小姐帶林誠出國散心不高興了?」
我點頭承認。林誠說自己有術前焦慮,姜萌便帶他去富士山看日出。據說那里是圣地,
當第一縷陽光破開云霧時許愿,會化解所有疾病。我沒去過。每天只能透過病房的窗戶,
看外面千篇一律的景色,這很不公平。陳醫生寬慰我:「他們不會去很久的,姜萌說,
等回來之后就可以做手術了,康復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可這樣的話,
我聽了不止百遍。等林誠完成學業就好了。等林誠增肥成功就好了。
等林誠克服心理負擔就好了。等林誠……從他主動答應捐獻骨髓開始,
總有層出不窮的理由拖著。我被他們困在四方的天地,等他們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一晃三年。如今,我不想等了。「陳醫生,我還有多久時間?」他不知如何開口。
「告訴我吧,我想知道。」他咬緊了牙關,微微顫抖:「大概三個月吧。」沒有恐懼害怕,
我甚至松了口氣。至少還有三個月。2陳醫生離開后,我給姜萌打去電話。鈴響6聲,
在自動掛斷的前一秒被接聽。「打電話做什么?有事?」冷淡里摻雜著不耐煩,
像在對待騷擾電話。我恍惚了一瞬,那頭就已經換了個人。「羽哥,
你是知道我們明天要去看日出,來提醒我注意安全的嗎?「你放心好了,
萌萌姐把我照顧得很好,出門防曬都是她給我涂的。「這里還有好多新奇玩意兒,
你天天待在醫院,一定沒見過,哈哈哈哈哈……」林誠的笑聲中氣十足,
半點不像焦慮癥的人。其中的真真假假,我懶得廢話。「把手機給姜萌。」耳邊忽然安靜了。
三秒過后,響起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對不起羽哥,你別生氣,我把電話給姐姐。」
又來這套。我無語地拿遠了手機。果然緊跟著就聽到姜萌劈頭蓋臉地詰問:「莊羽,
你是不是逼阿誠回去做手術了?」隔了半米,還是震得我耳朵疼。「我沒有。」
「我只想告訴你,陳醫生說我還有三個月可活。」姜萌怒火發泄到一半,
聲音一緊:「怎么可能?」「所以我要你帶林誠現在回來做手術,你答不答應?」聽到這,
她莫名松了一口氣,態度鄙夷:「莊羽,你為了騙我們回去,竟然肯咒自己,
真是不擇手段啊。」「我只問你答不答應?」這是我問的最后一遍。
姜萌沒好氣道:「阿誠還想去北海道玩兩天,再等等吧。」我等你二大爺。掛斷了電話,
把所有聯系方式拉黑,深呼吸兩下后,按響了床頭的傳呼機。「陳醫生,我要出院。」
3姜萌還想說些什么。再打過去,卻發現打不通了,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莊羽不僅說謊騙人,
掛她電話,還拉黑她,全程對她一句關心都沒有。明明她付出了那么多,
陪林誠散心也是為了早點配合手術。憑什么這么對她?林誠就在這個時候環抱上她的腰,
乖巧地貼在她的背上問:「羽哥怎么了?」這樣的動作或許對旁人來說很親密,
但她只把對方當個弟弟。所以從不拒絕他的靠近。甚至因為心有郁氣,主動倚在他身上。
「沒事,發點小脾氣罷了。」林誠不滿地嘟起嘴,出聲抱怨:「姐姐對他這么好了,
他竟然還不知足。」一瞬間,姜萌想通了。沒錯,她就是太慣著莊羽,才讓他如此跋扈。
得晾他一段時間。低頭問道:「阿誠,除了北海道你還想去哪里玩?」
林誠眼里閃過得逞的光。「我還想去馬爾代夫曬太陽,但會不會太浪費時間了?
羽哥又該不高興了。」姜萌大手一揮:「別管她,只要你能開心就好。」病房里,
陳醫生強烈反對,想讓我留下。「莊羽,手術成功概率很高,我們已經準備這么多年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啊!」可我只說了一句話,他便放棄了。我說:「姜萌變了,
她不會替我做手術了。」她已經不是那個為了救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的女人了。
她的身邊有了其他人,那個人也不是良善之輩。陳醫生氣得皺紋亂顫,卻無可奈何。最后,
他親自送我離開。醫院門口,我戴著口罩,卻還是貪婪地大口呼吸。
外面的空氣沒有消毒病房里的干凈,卻讓我歡喜。陳醫生看著我的臉,
眼里是長輩對小輩的心疼:「你是個頂好的小伙子,但經不住人心易變。」我淡然一笑,
表示那些都不重要了。「為我高興吧,我要開始享受我的最后的人生了。」4我回了一趟家。
推開門后,狠狠怔了一下。自從確診急性白血病后,免疫力低下,
小小的風吹草動都會讓我大病一場。姜萌怕得不行,讓我住進了vip病房。這里,
我也沒有回來過。沒想到再次踏足,竟和記憶里的布置分毫不差。
這是我們賺到第一桶金時買下的房子,只有一百五十平,不是很大,但我很喜歡。
我曾經說過,要在這里住一輩子。姜萌當時摟著我打趣:「那可不行,
我兒子女兒該覺得擠了,得換個更大的。」我搖頭不依:「那讓他們住大房子,
咱倆一直在這。」「好好好,都聽你的。」順著時間的縫隙,記憶的片段不停在腦子里閃過。
我們兩個一起窩在沙發里處理公事,偶爾抬頭,給對方一個吻。閑暇時刻,
身體緊挨著對方看一場電影,興起時分,做相愛的事。確診那天,她天塌了一樣面無血色,
三天三夜滴水未進,看到我就哭。住進醫院那天,她忙前忙后,恨不得把整個家都搬進去,
怕我住不習慣。我因為化療感到惡心,抱著馬桶把膽汁都快吐出來時,
她一邊心疼一邊給我擦干凈身體。骨髓匹配成功那天,她撲進我懷里,
比談下一筆上億的單子都激動:「莊羽,我們又能一起長命百歲了!」過去的好是真的,
就顯得現狀更傷人。我深呼一口氣,往里間走。收拾完旅行的東西,正準備離開,
忽然聽到門開的聲音。心臟猛地懸空,是萌萌回來了嗎?我望過去,
卻看到另一張熟悉的面孔。保姆張姨。她三兩步沖到我面前,激動地上下打量檢查,
「莊羽回來了!是病看好了嗎?」我搖搖頭。她眼里的光瞬間變成擔憂,
看到腳邊的行李箱又瞬間了然。濃眉挑得老高,
十分不滿地說:「是不是缺東西姜萌不給你帶,只能自己回來拿?
我看她被那個小狐貍精帶的,越來越不理智了。」我還不知道,
張姨對林誠的意見竟然這么大。不過很快就有了解釋。「你走的頭一年,
那臭小子裝得挺嚴實,沒想到第二年就原形畢露了。」「變著法想動家里的擺設,
把自己的東西搬進來,把你的東西扔到雜物間。」「你在醫院里跟病魔斗爭,
他在這里作妖作怪,我老婆子看不慣,他拿進來一件,我扔出去一件,他動你一分,
我安置一寸,被我罵哭了就去找姜萌,姜萌來評理,我就連帶著一起罵。」「有種辭退我,
否則我是不會讓這個房子里有一點狐貍騷臭的!」「挺好的一個大小伙子,怎么妖里妖氣的,
也就是萌萌被迷了心智。」「后來姜萌帶著他住其他地方去了,我就偶爾過來打掃一下這邊。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張姨維護的這間房子,不是姜萌,心里那一點小小的暖意,
也徹底散了。離開之前,我和張姨說,以后隨便他們怎么折騰吧。「你和姜萌散了?」「嗯,
散了。」張姨只惋惜了一瞬,轉頭就說:「好,等你病好了,我給你介紹漂亮小姑娘!」
我笑著接受長輩的好意,在她的目送下,坐上車離開。5買好機票后,安靜地候機。
我看著人來人往,或離別或重逢,終于不再是醫院窗外的日升月落了。忽地,
手機不停發出振動,接二連三的消息擠了進來。姜萌和林誠已經拉黑了,
陳醫生和張姨兩個長輩剛剛見過,我一個孤兒,病了這么些年又沒什么朋友。我點開看,
發現竟然是之前的帖子火了。點贊過千,評論蓋了幾百層樓,都是對我的安慰,
和對「女主和小三」的謾罵。【哥哥好慘,祈禱早日康復。】【我哭了,
老天爺能不能開開眼,讓狗男人替哥哥去死!】【力挺樓上,渣男活著浪費空氣。
】我一條一條讀完,也被陌生人的善意感染到。很多人關心我的現狀,
我統一回復道:「我不等他們了,準備用最后的時間去旅行。」剛發完,就收到一條私信。
【你好,計劃好去哪了嗎?】對方的頭像是一只小貓咪,脖子上掛著攝像機,
扭著頭露出爪子傻笑。感覺對方沒有惡意,我回復道:【先去東極島。
】中國第一縷陽光照射的地方。【去看日出嗎?】【嗯。】【那介意多一個旅行搭子嗎?
】打字的手微微一頓,剛想拒絕,對方就發來十幾張照片。證件照,生活照,獲獎的證書,
和一段自我介紹的視頻。她叫賀甜甜,京市人,今年24歲,職業是紀錄片導演,
最近在搜集素材,對我的經歷很感興趣。長相甜美,好看又有本事,聽起來像個騙子。
但我上網去搜,還真有這個人。于是認真思考了一下,最終答應了她的建議。萬一死在路上,
也有個人幫我收尸。登機前,我們交換了聯系方式。6在訂好的民宿剛安置好行李,
手機上就收到了消息。還是小貓咪的頭像,發了條語音:【我到了,但東西有點多,
你能來幫我拿一下嗎?】我反應了一會,確定她是在使喚一個絕癥患者沒錯。
莫名其妙笑了一下,然后拿上手機出門了。民宿在一條小巷里,出租車進不來,
只能停在巷口。我一路走過去,看到一個很漂亮的人。將近一米七的個子,
穿著一條精干的牛仔褲,搭著一件花襯衫,袖子一挽,胳膊上漂亮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
是我無比羨慕的,鮮活的生命力。地上擺滿了鍋碗瓢盆,和兩個行李箱。更搶眼的,
就是她那張臉,和脖子上掛的攝像機。女孩認出了我,咧開嘴向這邊招手:「我是賀甜甜!」
開朗的模樣讓我想起頭像上古靈精怪的小貓咪。大概是隨主人了。我走過去,
禮貌自我介紹后,問她需要我拿什么。她指了指旁邊偏小的箱子。我推了一下,很輕,
卻故意說:「你這樣麻煩一個病人,沒有負罪感嗎?」
賀甜甜果斷地搖頭:「一個灑脫到把最后的時間用來旅行的人,應該不會喜歡被特殊照顧,
從聊天開始,我就把你當成一個普通人了。」我有幾分驚喜,被她說對了。彼此初印象不錯,
所以往后的相處十分順利。回去的路上,賀甜甜滔滔不絕地講述她剛結束的深山老林之行。
拍攝對象是一名70歲的野外求生愛好者,她每天跟著玩命,曬黑了八個度。
說著忽然低頭感謝:「遇到你算是我的幸運,住宿條件好到想哭。」我被逗笑了。
「那你把我拍得好看些,這可是我的人生視頻。」「包在我身上!」晚飯后,我躺在床上,
放慢呼吸,緩解沉積在身體里的疲憊。太弱了。想去的地方還有很多,也不知道能完成幾個。
心情低落時,手機震動一聲。賀甜甜問:「現在方便錄制嗎?」「方便。」
7賀甜甜架好攝影機,在不遠處的沙發落座。「緊張嗎?」我搖頭。
賀甜甜意外地挑眉:「那現在心情怎么樣?」「興奮。」那些被病痛消磨掉的生命力,
會因為新奇有趣的事物一點點卷土重來。賀甜甜剛開始像朋友一樣和我聊天。后來,
她沉默更多,眼睛甚至泛紅,鏡頭前,成為我的主場。「我的人生可以分成三個部分。」
「前十八年,初中喪父,高中喪母,沒有兄弟姐妹,獨自上大學,獨自生活。」「中間六年,
是和戀人相愛,創業賺錢。」「后三年,是病痛,和腐爛的真心。」講到爸媽,
從兩個人操辦葬禮,到一個人上兩個墳。「他們很愛我,但走得太早了,這是個缺點,
下輩子改一下。」講到創業,自己一個人在酒桌上喝倒了八個大老爺們,
為了跟姜萌有個自己的家,我每天下班出去干代駕。「我們的第一桶金!
我做主買下了一套房子,那時候我想,我又有家了。」講到生病,從絕望到希望再到絕望,
最后釋然。「大概是命吧,只是后悔浪費那么多時間在病房里。」錄到十二點,
我的身體也到了極限。賀甜甜雖然說過把我當正常人,但還是被我蒼白的臉色嚇到,
擔心又愧疚。我強撐著最后的體面送她出去。回來時倒在大床上,不到三秒就陷入黑暗。
第二天睜眼,已經是中午了。竟然睡了這么久。收拾一下推開門,
被坐在門口的一團不明物體嚇了一跳。仔細看才發現是賀甜甜。她看到我出來,
靠著墻緩緩起身,幾不可查地松了口氣。視線觸及她猩紅的雙眼,和地上擺放的攝影裝備,
心底瞬間有了猜測,但有點難以置信。「你昨天沒走,在這里守了一夜?」她想解釋,
但一夜沒睡大腦有點宕機,磕磕巴巴吐出一句:「對不起,我不是小看你,你別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