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該換宮裝了。"
云瀟瀟站在銅鏡前，任由侍女將沉重的朝服一層層裹上身。金線刺繡的翟鳥紋樣在燭光下閃閃發亮，卻刺得她眼睛生疼。這身華服比她的鎧甲還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輕點，這領口勒得慌。"她皺眉扯了扯脖頸處的盤扣。
"小姐忍忍吧，這可是貴妃品級的禮服，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老嬤嬤一邊為她整理衣襟，一邊絮叨著，"老爺說了，小姐入宮就是為咱們云家爭光的，可不能再像在邊關時那般隨意了。"
云瀟瀟嘴角抽了抽。爭光？分明是來當人質的。
三日前那道圣旨來得突然——"靖遠侯嫡女云瀟瀟，淑慎性成，勤勉柔順，著冊封為昭儀，即日入宮。"
淑慎？柔順？云瀟瀟差點沒笑出聲來。全京城誰不知道靖遠侯府的大小姐是個能在馬背上開弓射箭、議事廳里排兵布陣的主兒？新帝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好。
"小姐，老爺讓您過去一趟。"門外小廝恭敬道。
云瀟瀟深吸一口氣，最后看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云鬢高挽，珠翠滿頭，哪里還看得出那個在邊關策馬揚鞭的女將影子？
靖遠侯書房內，云震天背對著門口，正凝視著墻上那幅大周疆域圖。聽到女兒腳步聲，他并未轉身，只是沉聲道："瀟瀟，可知為何陛下突然召你入宮？"
"女兒愚鈍。"云瀟瀟垂首，嘴角卻抿成一條直線。
"愚鈍？"云震天猛地轉身，虎目中精光四射，"我云家兒女，從沒有愚鈍之人！你心里清楚得很，陛下這是忌憚我云家十萬大軍！"
燭火噼啪作響，映得云震天半邊臉隱在陰影中。他大步走到案前，從暗格中取出一枚青銅虎符，重重拍在桌上。
"這是云家軍的命脈，也是懸在我們頭頂的利劍。陛下初登大寶，朝中不穩，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們這些手握重兵的老臣。"云震天聲音壓得極低，"瀟瀟，你入宮不是去享福的，是要保住這枚虎符，保住十萬云家軍的性命！"
云瀟瀟單膝跪地，雙手接過虎符，只覺掌心沉甸甸的，仿佛托著十萬條人命。她抬頭，眼中已是一片清明："父親放心，女兒定不負所托。"
"記住，在宮中不必爭什么虛名，但必須讓陛下離不開你。"云震天扶起女兒，難得流露出一絲溫情，"我知你不喜這些，但為父別無選擇。"
"女兒明白。"云瀟瀟將虎符貼身收好，忽然嘴角微揚，"不就是爭寵么？女兒就當是又接了一道軍令。"
回到閨房，云瀟瀟立刻鋪開宣紙，蘸墨揮毫，寫下《寵妃速成KPI計劃V1.0》幾個大字。
"小姐這是要......"貼身丫鬟青杏好奇地探頭。
"打仗豈能無計劃？"云瀟瀟筆下不停，"既然陛下要一個寵妃，那我就給他一個——保質保量，絕不偷工減料。"
青杏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條目，目瞪口呆："第一條：研究目標人物性格喜好；第二條：制定接觸頻率計劃；第三條：建立競爭優勢......小姐，您這是把宮斗當軍務處理啊？"
"本質不都一樣？"云瀟瀟頭也不抬，"只不過戰場從邊關移到了后宮，敵人從外寇變成了嬪妃，目標從勝利變成了......"她筆尖頓了頓，"讓皇帝離不開我。"
次日寅時，一頂朱紅鸞轎停在靖遠侯府門前。云瀟瀟換上了一身素凈的月白色宮裝，只在腰間系了條緋紅絲絳——那是云家軍的顏色。
"小姐，您怎么還帶著這個？"青杏驚詫地看著云瀟瀟將一本《孫子兵法》塞入行囊。
"工具書，必備。"云瀟瀟拍了拍書冊，又檢查了一遍暗袋中的虎符，這才邁步出府。
臨上轎前，她回頭望了一眼侯府大門。父親站在階上，朝她微微頷首。云瀟瀟忽然想起十四歲那年第一次隨軍出征，父親也是這樣站在城樓上目送她離去。
只不過那次她奔赴的是真刀真槍的戰場，而這次......云瀟瀟摸了摸袖中的計劃書，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誰說后宮就不是戰場了？
轎簾落下，隔絕了外界視線。云瀟瀟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開始記錄："觀察點一：入宮路線經玄武門而非朱雀門，推測皇帝不欲張揚此事；觀察點二：護送侍衛共十六人，恰好是一支小隊編制，戒備森嚴......"
當鸞轎停在紫宸宮偏殿前時，云瀟瀟已經寫滿了三頁紙。她剛下轎，就被一群宮女嬤嬤圍住，簇擁著進入早已安排好的棲鸞閣。
"娘娘稍事休息，晚些時候陛下可能會召見。"領頭嬤嬤福了福身，眼中卻帶著幾分審視。
云瀟瀟心知肚明——這是來掂量她斤兩的。她不動聲色地遞上一個荷包："有勞嬤嬤了。不知陛下近日起居如何？"
嬤嬤掂了掂荷包分量，臉上立刻堆滿笑容："陛下勤政，常批閱奏折至深夜，最喜飲廬山云霧茶，厭惡甜膩點心......"
一刻鐘后，云瀟瀟的筆記本上又多了一頁。她支開眾人，獨自站在窗前眺望皇宮布局，腦海中已經繪制出一張戰略地圖——皇帝寢宮、御書房、御花園，各處距離、守衛情況，甚至可能的偶遇地點，全都標記得清清楚楚。
"小姐，您真要這么做嗎？"青杏憂心忡忡地問。
云瀟瀟合上筆記本，眼中閃過一絲決然："青杏，在邊關時，若遇敵強我弱，該當如何？"
"自然是避其鋒芒，攻其不備。"
"不錯。"云瀟瀟輕笑，"如今陛下手握生殺大權，云家處于弱勢。正面抗衡必敗無疑，唯有......"她拍了拍袖中的《孫子兵法》，"讓他舍不得動我。"
傍晚時分，皇帝果然傳召。云瀟瀟換上一襲天水碧的紗裙，發間只簪一支白玉蘭，既不過分華麗，也不失大方得體——這是她根據情報精心設計的"戰袍"。
跟隨引路太監穿過重重宮門時，云瀟瀟心跳如擂鼓。這不是害怕，而是每次面臨重大任務前的興奮。她暗罵自己沒出息——不過是見個男人，緊張什么？
但當那扇雕龍畫鳳的殿門開啟，云瀟瀟還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殿內燈火通明，龍涎香的氣息縈繞不絕。御案后端坐著一個身著明黃便服的男子，正低頭批閱奏折。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頭——
云瀟瀟第一次看清了這個掌握著云家命運的男人。
司徒珩比她想象中年輕許多，不過二十五六歲模樣，眉目如刀削般鋒利，一雙鳳眼微微上挑，不怒自威。此刻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讓人感覺不到半分溫度。
"臣妾參見陛下。"云瀟瀟按禮制盈盈下拜，動作標準得挑不出一絲錯處。
"愛妃平身。"司徒珩的聲音低沉悅耳，"聽聞愛妃在邊關長大，想必不習慣宮中規矩吧？"
云瀟瀟心頭警鈴大作——這是試探！她垂眸答道："臣妾雖長在邊關，但自幼受父親教導，忠君愛國不敢忘。"
"哦？"司徒珩放下朱筆，似笑非笑，"靖遠侯教女有方啊。只是不知愛妃可知，為何朕會選你入宮？"
來了！直擊核心的問題。云瀟瀟袖中手指微微收緊，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羞赧："臣妾愚鈍，只知這是陛下恩典。"
司徒珩忽然起身，緩步走到她面前。云瀟瀟能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正自上而下審視著她，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
"朕喜歡聰明人。"司徒珩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特別是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的聰明人。"
云瀟瀟心跳漏了一拍。這雙眼睛太危險了，漆黑如墨，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她強自鎮定，輕聲道："臣妾謹記陛下教誨。"
"聽聞愛妃熟讀兵書？"司徒珩忽然話鋒一轉。
"略知一二。"云瀟瀟謹慎回答。
"那愛妃以為，"司徒珩逼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言何解？"
云瀟瀟背后瞬間沁出一層冷汗。這是赤裸裸的警告！皇帝分明是在質疑云家軍的忠誠。她深吸一口氣，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此言本意為戰場瞬息萬變，將領需隨機應變。但臣妾以為，再大的變通也應以忠君為前提，否則與謀反何異？"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云瀟瀟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重過一下。
忽然，司徒珩輕笑出聲："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云昭儀。"他轉身回到御案前，"時候不早了，愛妃回去休息吧。來日方長。"
云瀟瀟行禮退出，直到走出殿門才敢大口呼吸。秋夜的涼風一吹，她才發現后背已經濕透。
"娘娘，陛下可還滿意？"等候在外的青杏急忙迎上來。
云瀟瀟沒有回答，只是快步走向棲鸞閣。一進門，她就掏出小本子，在《寵妃速成KPI計劃》上急速書寫：
"目標人物分析：多疑、敏銳、善于心理施壓；應對策略：保持適度真誠，避免過度偽裝；下一步計劃：從生活習慣入手建立依賴性......"
寫完最后一筆，云瀟瀟擱下毛筆，望向窗外那輪明月。她忽然想起離府前父親說的話——"讓陛下離不開你"。
"小姐，您怎么了？"青杏遞上一杯熱茶。
云瀟瀟接過茶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青杏，你說要是有一天，皇帝發現他離不開一個他本來想除掉的人，會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