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盛夏的序曲七月流火,蟬鳴如煮沸的銅鉦,將濱海市的空氣炙烤得扭曲。
陳文博站在“帝豪酒店”的陰影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請柬邊緣。
燙金的“二十年同窗盛會”字樣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像極了班長王強在同學群里發消息時,那刻意放大的炫耀語氣。“各位兄弟姐妹,
咱班可不能丟份兒!”三天前的語音還在耳邊回響,王強的大嗓門帶著不容置疑的熱絡,
“尤其是男同胞,西裝革履得支棱起來!女同胞更不用說,咱班花李艷都說了,
要讓大家看看什么叫‘歲月從不敗美人’!”陳文博低頭看了看自己。
身上這件淺灰色亞麻襯衫是妻子蘇晴去年在夜市淘的,八十塊錢,
洗了無數水后領口微微起球,袖口的走線也磨得發白。黑色休閑褲是商場打折款,
皮鞋是五年前買的,鞋尖蹭掉了一小塊皮。在流光溢彩的酒店大門前,
他像一枚被隨手丟棄的舊硬幣,與周遭的金碧輝煌格格不入。“要不換身衣服?
”出門前蘇晴曾拿著他的定制西裝比劃,“你那套深灰的阿瑪尼,去年年會就穿過一次。
”他當時正系著鞋帶,聞言抬頭笑了笑:“同學會,見的是‘同學’,又不是‘行頭’。
穿那么正式,顯得生分。”話雖如此,此刻站在旋轉門外,
感受著門內隱約透出的熱浪與喧囂,他還是不自覺地深吸了一口氣。不是緊張,
更像是一種旁觀者的清醒——清醒地知道,這場聚會注定是一場精心布置的舞臺,
而他這身“寒酸”行頭,大概率會成為某些人眼中的“笑料擔當”。
二、初入宴會廳旋轉門像一個巨大的時間齒輪,將陳文博從室外的蟬鳴帶入室內的香氛。
宴會廳挑高極高,水晶吊燈如銀河傾瀉,每一顆水晶都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
悠揚的薩克斯曲流淌在空氣中,混合著昂貴香水與頂級香檳的味道。
幾十張熟面孔在視野里逐漸清晰。二十年光陰像一把刻刀,
在每個人臉上都留下了痕跡:有人發福,有人謝頂,有人妝容精致到看不出歲月痕跡。
他們三三兩兩地聚成小圈,姿態各異——有人勾肩搭背,聲量極大;有人端著酒杯,
笑容矜持;有人則像雷達般掃視全場,目光銳利。“喲!這不是陳文博嗎?
”一聲略帶夸張的驚呼劃破了薩克斯的婉轉。陳文博循聲望去,
只見當年的班花李艷正挽著一個中年男人的手臂,朝他走來。她穿著一身香奈兒粗花呢套裙,
頸間的鉆石項鏈在燈光下流光溢彩,臉上的妝容無懈可擊,
只是眼角的細紋和過于刻意的熱情,暴露了些許不安。“真是你啊!”李艷走到他面前,
上下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飾,從他磨白的襯衫領口滑到舊皮鞋上,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
隨即化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我說文博,二十年不見,
你這……打扮還是這么‘樸素’啊?”她特意加重了“樸素”兩個字,尾音拖得有些長,
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在空氣里。周圍幾個正側耳傾聽的同學立刻圍了過來,
目光里混合著好奇、探究,還有一絲看好戲的興奮。“可不是嘛!
”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同學拍了拍陳文博的肩膀,力道不輕,“我剛才還跟李艷說,這誰啊,
穿得跟咱們酒店服務生似的。沒想到真是你!”陳文博被拍得往前踉蹌了半步,他穩住身形,
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王磊,好久不見。你倒是發福不少,當年操場跑圈數你最能喘。
”王磊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哈哈笑起來:“嘿!你小子還記得呢!不像你,
這么多年了,一點沒變——哦不,是越來越‘低調’了。”“低調好,低調是福嘛。
”陳文博順著他的話接下去,目光掃過周圍一張張似笑非笑的臉。他注意到,
班長王強正端著酒杯,和幾個看起來混得不錯的同學站在不遠處,眼神時不時瞟過來,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文博現在在哪兒高就啊?”李艷終于切入了正題,
語氣看似關切,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試圖從他身上找出一絲落魄的證據,
“我們班現在可出了不少大人物,張濤就在上市公司當部門經理,年薪好幾十萬呢!
”提到張濤,周圍的氣氛明顯熱絡起來。陳文博記得張濤,高中時坐在他后排,成績一般,
卻總愛欺負同桌,是個典型的“小霸王”。“我啊,”陳文博頓了頓,指尖輕輕蹭了蹭鼻尖,
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就隨便做點小生意,糊口而已。”“小生意?”李艷挑眉,
語氣里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什么小生意啊?需不需要老同學幫襯幫襯?你看我們家老王,
現在管著好幾個建材廠,說不定能給你介紹點活兒。
”她身邊的中年男人——大概就是她口中的“老王”——矜持地笑了笑,
眼神里卻沒什么溫度。陳文博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哎呀!
這不是陳文博嗎!”三、張濤的“主場”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大步流星地走來。他頭發梳得油亮,用了過量的發膠,
在燈光下泛著光。肚子把定制西裝撐得有些緊繃,手腕上戴著一塊亮閃閃的勞力士,
每走一步,表帶都跟著晃動,生怕別人看不見。正是張濤。二十年不見,
他比高中時胖了至少四十斤,臉上的肉堆在一起,眼睛顯得更小了,
但那股子咋咋呼呼的勁兒一點沒改。他走到陳文博面前,雙手插兜,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像在看一件不合時宜的舊家具。“真沒想到你也來了!”張濤的聲音大得像在演講,
“我還以為你……呵呵,不好意思說。當年在學校就看你蔫蔫的,
沒想到二十年后還是這副‘寒酸’樣。”他特意重復了李艷用過的詞,語氣更加直白。
陳文博注意到,張濤說“寒酸”兩個字時,嘴角向上撇起,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鄙夷。
他的目光落在陳文博磨白的袖口上,眼神里的輕蔑幾乎凝成了實質。“張濤,好久不見。
”陳文博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笑意,“你倒是變化不小,當年坐我后排,
現在都能撐起這么大一西裝了。”周圍響起幾聲低低的竊笑。張濤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沒想到陳文博會頂嘴,而且話里還帶著刺。“呵,不像某些人,”張濤冷笑一聲,
故意挺了挺肚子,“我現在在‘宏遠集團’當市場部經理,手下管著幾十號人。
剛談成一個五百萬的單子,下個月就能升總監了。”“宏遠集團?”有人低聲驚呼,
“就是那個準備上市的公司?”“可不是嘛!”張濤得意地掃了眾人一眼,
目光在李艷崇拜的眼神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我們公司最近在跟一個超級大客戶談合作,
要是成了,別說總監,副總分分鐘的事!”他故意頓了頓,看向陳文博,
語氣帶著施舍般的傲慢:“文博啊,不是我說你,人還是得往高處走。你看你穿成這樣,
以后怎么在社會上混?要不要哥哥我給你介紹個活兒?我手底下正好缺個……嗯,
后勤之類的,要求不高,適合你。”周圍的竊笑聲更大了。
李艷夸張地捂嘴笑起來:“張濤你太壞了,怎么能這么說文博呢?不過話說回來,文博,
你也別介意,張濤也是好心。”陳文博靜靜地聽著,臉上始終掛著那副溫和的笑容。
他的目光掃過張濤得意洋洋的臉,掃過李艷虛偽的關切,掃過周圍人或鄙夷或看好戲的眼神。
他注意到,班長王強終于端著酒杯走了過來,臉上掛著公式化的笑容。“好了好了,
都少說兩句,”王強打圓場,語氣卻沒什么誠意,“同學聚會,主要是敘舊,
別談這些有的沒的。文博啊,來了就好,隨便坐。”他指了指角落的一張桌子,
眼神里的疏離顯而易見。陳文博點點頭,沒說什么,轉身朝角落走去。
他能感覺到背后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背上。有人在低聲議論,有人在竊笑,
還有人——比如張濤——正用勝利者的姿態,接受著周圍人的恭維。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陳文博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水是溫熱的,帶著淡淡的茉莉香。
他看著宴會廳中央談笑風生的人群,看著張濤唾沫橫飛地講述著他的“輝煌戰績”,
看著李艷時不時拋來的、帶著優越感的目光。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茶杯邊緣,眼神平靜無波。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正在思考的,是下午集團董事會上討論的那個海外并購案,
還是剛才秘書發來的、關于新辦公樓選址的郵件。四、暗流涌動聚會正式開始了。
長長的餐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鮑魚、龍蝦、鵝肝……每一道菜都像是藝術品。
服務生穿梭其間,不斷為賓客倒上昂貴的紅酒。氣氛在酒精的催化下變得更加熱烈。
大家紛紛拿出各自的“籌碼”——有人展示著新買的江詩丹頓手表,
有人拿出手機里和某位“大人物”的合影,有人則大談特談自己剛拿下的“千萬級”項目。
張濤無疑是全場的焦點。他坐在主位旁邊,唾沫橫飛地講述著他如何“力挽狂瀾”,
拿下那個“五百萬”的單子。他時不時舉起手腕,讓勞力士在燈光下閃爍,
又時不時夾起一塊昂貴的食材,故意大聲贊嘆,引來周圍一片附和。“張濤你可真行!
”李艷坐在他身邊,眼神里的崇拜幾乎要溢出來,“我們家老王要是有你一半能耐就好了。
”“嗨!小場面!”張濤擺擺手,故作謙虛,目光卻瞟向角落里的陳文博,“不像有些人,
一輩子也就那樣了。對了,文博,你還沒說你到底做什么‘小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