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無所獲，方建強下了自行車，擰緊眉頭，口泛苦澀。
“爸，你回來了？快看！”
只見方閏年捧著那讓他糟心的收音機跑出來，嘈雜的聲音聽的人心煩。方建強繞開小兒子，他眼下可沒心思聽曲兒……
等等，曲兒？
方建強瞪大眼睛，腳步頓住。他倒退回去，不敢相信地抄起那臺收音機，幾乎要把喇叭貼到耳朵上——嘹亮的旋律震得他耳膜發顫。
“我的天。”方建強手忙腳亂地將音量旋小，耳垂還因為剛才的巨響泛著紅。原先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他一掃剛才的愁眉苦臉，驚喜問道：“乖乖，這怎么突然就好了？”
方閏年驕傲地挺起胸膛說道：“是知寧弟弟修好的。”
“知寧？弟弟？”
方閏年解釋道：“就是志文叔家的兒子，方知寧。”
“哦~那小藥罐子呀。”方建強想起來了。以前方志文老是大半夜找他借車去衛生院，問就是他兒子生病了，不是發燒、就是咳嗽、又或者上吐下瀉，所以一說起方知寧，方建強的第一印象就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
“爸，你不要這么說！”方閏年皺起眉頭抗議。
“好好好，是爸口誤。”方建強舉起手，連連討饒。“不過我記得那小孩今年應該才六七歲呀，他修好的收音機？你莫不是誆我？”
“真的是寧寧修好的，我不說謊話！”方閏年看他一臉狐疑，干脆拉著他爸快走進堂屋。方建強一眼就看見了正中央的乖巧小崽，晃著腿坐在椅子上等待。
“你就是方知寧？”
小機器人抬頭看著眼前出現的一座“大山”，忙跳下椅子站直，聲音發緊：“叔叔好。”
方建強掃了一眼他的大眼睛，抿著的肉臉頰，神情不自覺柔和，“你也好，快坐吧。”或許這就是大人面對乖小孩的不自覺變夾吧。
“我聽閏年說，是你修好了收音機？”
方知寧點了點頭，“嗯，是寧寧修好了。”
“喔？真的嗎？好孩子可不能說謊。要是說謊了，雷公會劈他的舌頭。”方建強壓低聲音嚇唬小朋友，可方知寧一是不信不怕，二是確有其事，所以他再次點了點頭。
“你個小不點，怎么會修收音機的？”
這個問題一下難倒了方知寧，他總不能說因為他是來自未來的機器人吧？會被人當作發癔癥的。他低下頭，擰著眉苦惱，該怎么混過去呢？
他思來想去，決定扯大旗：“寧寧都是聽爸爸說的，他總是在我耳邊嘀咕。說得多了，我就記住了。”
“你爸？方志文那小子？”方建強摸索著下巴，心想，也對。方志文年少時到處去做木工活，估計不知道從哪里學來了這么一手，藏得夠深啊。不過方知寧也聰明，光是聽幾遍就記住，關鍵還操作成功了，真行這爺倆。
方建強沒有生疑，他輕輕拍了拍方知寧的后腦勺，“你在這等我一下。”說完，他就起身回房。
方知寧眼神跟著他的背影走，那他這算是……過關了？
不一會兒，方建強就從房里走出，手上拿著一個小包，“小知寧，這是給你的報酬。”
方知寧眨了眨眼睛，拿過后也不懂什么含蓄的禮節，徑直打開，里面居然有五塊錢！
方閏年和方知寧同步發出驚呼。
“這，叔叔，這太多了，我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湊巧修好了。”方知寧捧著錢像是捧著燙手山芋，神色里滿是不知所措。
“哎，給你就收好。”方建強將小包裹好，塞進他兜里，“即使是碰巧，你也幫了叔叔一個大忙，這是你應得的。”
“沒錯，寧寧，你就收著吧。”方閏年在一旁幫著勸道。
抵不過勸說，也抵不過心里的渴望，方知寧難為情地收下了這筆巨款，“那叔叔，以后要是收音機壞了，還可以找我，我保修。”
一個小奶娃正色說出“保修”二字，實在是可喜。方建強朗笑出聲，摸了摸他的臉蛋，“好，壞了叔叔再找你修。”
兜里揣著巨款，方知寧沒有心思繼續逗留，于是他向方建強和方閏年請辭。
方建強擺了擺手，“回吧回吧，下次再來找閏年玩。”
方知寧又看了眼方閏年，見他也點頭，才開心地像個小企鵝一樣噠噠噠跑回家。
哦耶，賺錢咯！
有了這筆錢，他就可以把二姐也送去上學了！
方知寧興沖沖地跑回家中，向宋槐炫耀道：“噔噔噔噔，阿爹，你看，這是什么？”
“喲，你哪來這么多錢？賣蟬蛻賺的？”
“不不不。”方知寧傲嬌地搖了搖手指，“我幫大隊長修好了收音機，他給我的。”
“真的？”宋槐驚喜問道，見方知寧點了點頭，便把他抱進懷里親香，“我們寧寧咋這么大本事呢？”
“不過，你什么時候會修收音機的？”
方知寧轉了轉眼珠，“是閏年哥哥給我看的書里有，我照著做就成功了。”
“天，你們兩真是大膽。”宋槐點了點他的鼻頭，“下次可不許這樣了，修壞了怎么辦？”
“知道啦，阿爹。”
宋槐摸了摸他聰明的腦袋瓜，說了一嘴就點到為止，“好了，把錢給阿爹。阿爹幫你跟壓歲錢一起存起來，等你長大了還給你。”
“啊，寧寧不要存起來。”方知寧下意識躲開宋槐伸過來的手。
“嗯？不存起來，寧寧想做什么？”宋槐側過頭，輕聲詢問他。
“送二姐去上學呀！”
聞言，宋槐皺起眉，“不是，寧寧，你為什么一定要送你姐姐去上學啊？”
“因為姐姐對寧寧好，所以寧寧也要對姐姐好。”他說這句話時，眼里是清澈。
“可事情不能這么算……”宋槐對上方知寧的眼睛，話停住，不忍說的太白，“哎呀，總之你把錢給我存起來就是了。”
“不行！這是寧寧的錢。”方知寧掙開他的懷抱，將錢捂得死死的。
“你給不給我？”宋槐探手去抓，可方知寧就像滑手的泥鰍一樣，總是能逃脫。
“啊啊啊啊，壞阿爹！”
他逃，他追，眼看他插翅難飛。忽地，房門被推開。
兩人同時停下望向門口——是方志文！父子倆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樣撲過去。
“怎么了？怎么了？”方志文手忙腳亂接住他們，不解問道。
“還不是你兒子，太不聽話了。”宋槐抱著他悶聲說道，被底下抱著大腿的方知寧反駁：“才不是，是阿爹壞！”
“你才壞，你是小壞蛋。”
“哼，那阿爹就是大壞蛋。”
往日里相親相愛的兩人在此刻相看兩相厭。
摸不著頭腦的方·局外人·志文打算先搞清楚狀況，“為什么要說阿爹壞？”他彎下腰，將方知寧抱起來詢問。
“因為明明是寧寧的錢，阿爹卻不肯讓我自己決定怎么花。”方知寧鼓了鼓臉頰。
“你那是……”宋槐抬起頭想嗆回去卻被方志文捏住后頸，他撇了撇嘴，不再說話。
“我們寧寧賺錢了呀？”
“嗯！我幫大隊長修好收音機，賺了五塊錢呢！”方知寧自豪地伸出一個巴掌示意。
“這么厲害？”方志文顛了顛懷里的孩子，“那寧寧能跟爸爸說說，你想怎么花嗎？”
有了宋槐在前頭做例子，這次，方知寧猶豫了半晌。他盯著父親溫和的臉，小聲說道：“寧寧想給二姐當學費。”
方志文挑了挑眉，怪不得。
從大人的角度出發，他理解宋槐的做法，可從小孩的角度出發，他也明白方知寧的心態。真是難辦，偏幫誰都不好收場。
但不管怎么說，錢是方知寧掙的，那他就有權決定錢的歸屬。
方志文正色道：“寧寧自己決定怎么花就好，我跟你阿爹都不會干涉。”
一下把話說死，宋槐掐了他的腰一把，不滿抬頭，“不是，你哪邊的？”
“嘶——”方志文忍痛倒吸了一口氣，“我中間的，幫理不幫親。”
“你換個角度想，這錢本來就是意外之喜，就當從地上撿到的唄，那用來幫小蕎上學有何不可？你也看著她們姐妹長大的，大人的事歸大人，孩子是孩子。”
宋槐斜睨了他一眼，“哦，就你大度，只有我是壞人。”
“你怎么會是壞人呢？”方志文將他摟近，溫柔地拍了拍背，“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小家……”
他一邊說，一邊朝方知寧使眼色。
方知寧收到后，立馬也抱住宋槐，甚至還無師自通給自己加戲，“阿爹你就同意吧，你最好了，寧寧最愛阿爹了。”
“一會說我好，一會說我壞，你這個小滑頭。”宋槐擰了擰方知寧的臉蛋，拍開方志文的手，“你們爺倆一個鼻孔出氣，我管也管不著，還招人怨。我能說什么，你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聽出宋槐有松口之意，方知寧高興地眉毛都要飛起，“謝謝阿爹！”
他掙扎著從方志文懷里下來，興沖沖跑向隔壁同兩個姐姐說這好消息，留下幫了他的老父親接受宋槐的怒火，卑微哄妻。
“大姐，二姐，你們出來，有好事情！”
“什么事呀，這么開心？”看著方知寧笑得跟偷了油的小老鼠一樣，方芳和方蕎對視一眼，也跟著笑開。
“哎呀，是大好事啦。”方知寧拉著兩個姐姐擠到院子角落，悄聲又鄭重地宣布，“你們可以去上學了！”
“啊？真的？”方芳和方蕎驚訝地張大嘴巴，下意識追問。
“當然是真的。”
對于方芳要上學，方蕎是知情的，畢竟蟬蛻她也跟著撿。但她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份。
“你說通阿奶了？”
方知寧搖了搖頭，“寧寧又賺錢了，大家都可以上學。”
“不是。”方蕎為這個小傻子捉急，“賺錢了你收著就好啦，干嘛花我身上？”
“因為姐姐好，寧寧想幫姐姐。”
方知寧說的當然，卻把方芳和方蕎堵得啞口無言。她們張了張嘴，好半晌說不出話，只感覺心口發脹，鼻子發酸。
“你真是傻！”
方芳和方蕎很想狠狠地戳一戳方知寧的腦門，但臨下手時，力度又變得輕飄飄。
被推的腦袋后仰的方知寧捂著額頭，呵呵地笑，還真是傻里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