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魏大剛回頭,只見一漢子高舉鋤頭沖過來,他下意識地后退幾步,腳下旋了一圈欲逃跑。
——開玩笑,他一個拿柴刀的哪能打得過人家拿鋤頭的?那鋤刃一看就鋒利,這要是挨上一下,怕是當場去見閻王爺。
他轉身就要逃竄,卻被斜刺里沖出的方建強截住去路。方建強一個箭步上前,使出飛毛腿,踹中他的心窩。
“砰”地一聲,魏大剛飛出丈余,摔了個狗吃屎,柴刀也脫手而出,哐當砸在石頭上。
“別動!”方建強欺身壓上去,用膝蓋頂住他的后背,將他的雙手反剪,拿麻繩緊緊捆住,“給我老實點。”
另一邊,吳癩子見勢不妙,想丟下魏大剛逃走。剛溜出兩步,就被后面趕上來的方志山帶人按倒在地上。幾個莊稼漢把他捆得跟粽子似的,嘴里還塞了把枯草,“唔唔唔!”
方志山踢了他一腳,就聽見后面的灌木叢一陣窸窣,兩個灰頭土臉的小家伙鉆了出來,臉上還掛著幾道血痕,活像只花了臉的小貓。
“寧寧!”方志文一把將兒子撈起,手指懸停在臉頰上,虛撫他的傷口:“怎地把自己弄傷了?”
方知寧毫不在意,他的心里記掛著另一件事情,“爸!快去救廟里的小朋友!”他急得直拍父親的肩膀,卻被方志文給了屁股一巴掌。
當然,力道不重。
“方知寧,你做任何事情之前,能不能先顧顧自己?想想你爸和你阿爹呀?”方志文又氣又心疼。
而方知寧被叫大名后,全身一緊,也終于意識到了他爸的怒意。
不過,對此,小機器人有自己的殺手锏。他毛茸茸的腦袋往方志文頸窩里一拱,拖長聲調(diào):“爸爸~”
方志文頓時沒了脾氣,他無奈地顛了顛懷里的小花貓:“等著吧,看回去你阿爹怎么收拾你。”
方知寧縮了縮脖子,鴕鳥心態(tài)發(fā)作,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說吧。
“爸,我們快去廟里看看。”
寵孩子的老父親在他的語音控制下,抱著孩子邁腿進了破廟。
里頭,方建強早已帶人劈開了大鎖。木門“吱呀”一聲洞開,昏暗的小屋頓時涌入光亮。
“來些人,把娃娃們背下山!”方建強轉頭喊了一聲,蹲下來,朝擠在角落里的孩子們伸出手,“莫怕,孩子。”
他們臟兮兮的小臉上,驚慌展露無遺,所以方建強刻意放輕嗓門,“我們是山下石河子大隊的人,別怕,是來救你們的。”
粗糙的大掌懸在半空,有孩子偷瞄了他們幾眼,得到鼓勵的眼神后,試探性地伸出手,被一把握住,抱了起來。
方建強一手抱著一個。被關了這么些天,這群孩子普遍都瘦不拉幾,輕飄飄,神色動作也忍不住帶上怯懦,方建強忍不住怒罵一句:“真是作孽。”
將所有孩子都救出后,他們準備下山。
“走!”空手的幾個漢子抱著工具,瞪了一眼滿臉憤懣的歹人,拉著他們的繩子,像是拖死狗一樣將人往外拽。
不肯走的話,抬腿就是一腳,結結實實踹到屁股上,讓魏大剛和吳癩子不走也得走。
很快,夕陽沉到地平線下,天光卻還敞亮,像誰往靛青里兌了點白,暈出淡淡的霧霾藍。月亮已經(jīng)浮出,黃白的一個圓貼在天幕上。
“快快快,把孩子送到大隊辦公室去,里面有醫(yī)生。”
上山前,方建強喊了一個路過的村民,讓他騎自行車去請衛(wèi)生院的人來,所以,一下山,被救的幾個孩子就有醫(yī)生查看他們的身體狀況。
“大隊長,熱水來了!”
“大隊長,這是我家老二的舊衣裳,還很干凈,你拿去給那些孩子穿吧。”
“大隊長,我煮了點粥。”
小小的辦公室里,人聲嘈雜,方建強一個頭兩個大,不知誰喊了聲“警察同志來了”,他忙不迭將身后的一切扔給其他人,匆匆跑出去接待。
“是哪位報的案?”
“我我我。”方建強舉手上前,“警察同志,是我,我是石河子村的大隊長,方建強。”
“方同志,你好,方便帶我們?nèi)タ匆幌履切┖⒆雍头溉藛幔俊?/p>
“幾位隨我來。”
“這事呀,原是我們隊里幾個小孩上山玩耍時無意發(fā)現(xiàn)的,也幸虧有兩個小孩拖延時間,所以我們上山后才能夠將兩個歹徒抓住,把那些孩子解救出來。現(xiàn)在那兩個人販子被我們捆住扔在柴房里,小孩們在大隊辦公室,衛(wèi)生院的同志正在給他們檢查。”
一個年輕些的警察見方建強事情考慮的周到,安排的也井井有條,不禁側目,“你做的很好。”
“哪里,哪里,都是為人民服務。”方建強謙虛道,一行人也來到柴房門口。
“警察同志,這就是關押歹徒的地方。”
“好。”老警察點了點頭,眼神向后示意,兩名警察推開門進去,將犯人押了出來。
“老實點,別亂動!”魏大剛和吳癩子不斷掙扎,被警察喝了一聲。
路過方建強時,魏大剛陰狠地看了他一眼,方建強沒有躲閃,微笑著看回去。像這樣的社會渣滓,不是坐穿牢底,就是早早投胎,方建強絲毫不懼怕他有報復的機會。
“方同志,具體的情況我們已經(jīng)了解,人我先帶回去審訊。孩子們受驚,不好再騰挪,就麻煩你這邊幫忙安置一晚,明天我通知有報失的父母過來認領。”
“哎,好,警察同志,你們放心。”
忙活一晚上,夜深人靜之時,方建強才得以回家。
輕輕地,他推開方閏年的房門,孩子已經(jīng)熟睡,劃傷的臉蛋也上了藥水,紫一塊白一塊,看著有點滑稽。方建強笑著抿嘴,掖了掖他的被子,悄聲離開。
次日清晨,村子的邊緣傳來隱約的嘈雜。
“是這兒吧?”
“沒錯,我記得警察給的就是這個位置。”
村口的那戶人家推開門就看著擠擠攘攘的一群人,嚇了好一大跳,“你們是誰?在這里做什么?”
“老姐姐,我們是丟了孩子的人家,想問一下昨天你們大隊是不是救了一批被拐的孩子?我們想來認一下。”
“哦,這事呀。”村人有印象,昨晚動靜鬧得可大了,“不過,不是說中午前來嗎?你們這……”她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太陽才剛出來吧?”
來人尷尬地笑了笑,“我們這不心急嘛,多體諒一下。”
村人也理解,換自己身上也急,所以她指了指村中心那棵醒目的大樹,“喏,你們看到那棵大榕樹了嗎?大隊辦公室就在那,孩子們也在那兒呢。”
“好好好,謝謝老姐姐。”
一群人熙熙攘攘過去,好奇的村人看見了,也跟在后面湊熱鬧,所以方建強感覺自己還沒睡多久,就被人拉了起來,“大隊長,有人來看娃了!”
“什么?!”方建強睡眼惺忪,頭發(fā)凌亂。他隨手套了件汗衫,漱了個口,抹了把眼屎就出去見人。
“各位,聽我說,都別著急,孩子們還沒醒呢。”一句話,就將躁動的人群勸了下來。
方建強領著人進了寬敞的議事處,給他們倒了杯熱茶,“我知道大家都很著急,但一是孩子們還沒睡醒,二則我也不能私自把孩子們交給你們,我得對他們負責,所以,我知道你們急,但你們先別急。”
“先在這兒坐會,食堂里煮了湯粉,各位可以先吃點。我去打個電話,把警察同志叫來,等他們來了,孩子們也醒了,我們再著急也不遲。”
底下的人隨著他的話,慢慢松下了一大早就緊繃的心弦。
“是是是,是這么個理。”
“不好意思,方大隊長,大清早就來打擾。”
方建強擺了擺手,“哎,孩子丟了,你們著急,都可以理解。”
外頭,金烏抓著日輪往上飛,空氣變得炎熱。負責此案的警察帶著戶籍警匆匆趕來,出了滿額頭的汗。
“方同志,不好意思,來晚了。”
“不晚,不晚,兩位要不要先歇會?”
“不歇了,直接開始吧。”
被拐的孩子和焦急的大人一碰面,小小的辦公室瞬間沸騰。
“爸爸!”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看到熟悉的人,一下就掙脫了看管婦人的手,跌跌撞撞跑進一個中年漢子懷抱。
“妞…妞妞?”被撲了滿懷,漢子的手停住,好半晌才敢落下。在觸到女兒溫熱的身軀后,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他佝僂的背脊劇烈起伏,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有滾燙的淚水砸下。
另一邊,穿著的確良衣裙的女人也踉蹌?chuàng)湎蛞粋€男童。她跪倒在地,雙手不斷摩挲孩子的臉龐、胳膊、后背,喉嚨里擠出不成調(diào)的嗚咽。
還有那個叫鐵蛋的男孩,被三個姐姐團團圍住。大姐抱著他哭,二姐抓著他的衣角,生怕他跑,三姐突然揚手給了他一掌,打完后又抱著他嚎啕:“叫你亂吃陌生人的糖!叫你亂吃!”
……
樁樁件件,看的圍觀的村人感性地紅了眼眶,用手抹著眼淚,“唉,找回來就好。”
然而,在場的除了這些找到孩子的人家,還有找不到孩子的人家。
他們一個個看過去,執(zhí)拗地希望下一個是自家孩子的面孔,但可惜,都不是。希望升起后的落空讓他們踉蹌地晃了晃身子。
看的村人不忍:“哎喲,這些該死的人販子,遲早要遭天收。”
一旁登記的警察也放下筆,安慰道:“大伙兒別泄氣。昨夜的審訊有了突破。我們已經(jīng)抓住了毒藤的根須。更多孩子,很快就能回家。”說話時,他制服上的肩章在晨光里發(fā)亮。
“好,多久我們都能等。”他們噙著眼淚回道。無論落空多少次,他們都要把自己孩子帶回家!
登記簿寫得密密麻麻,在場的每個孩子都找到了家。
尋著孩子的人家拉著他們向參與救援的人道謝,有些恨不得跪下,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抒發(fā)心里的感激。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
他們這些參與救援的人,尤其是幾個孩子,臉蛋紅撲撲地躲開,不受這一跪。
被扶起來的男人見一舉不行,又從兜里掏出了錢,“實在是不知道怎么感謝,一點心意,請你們務必收下。”
“不行呀。”
然而,男人用的手勁很大,他們掙脫不開。
“你們就收下吧。”
其他人家看男人帶頭,也紛紛掏兜。有的厚有的薄,但無論多少,他們只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會做的事,所以不想收,只是一拳難抵四面八方的手,身上無可避免被塞了錢。
一群人推脫來推脫去,動嘴又動手,弄得滿頭大汗,才達到了雙方勉強滿意的結果。
——好歹還回去了一部分。
只不過,尋著孩子的人家回去后,覺得他們高風亮節(jié),又集體定制了錦旗,還手寫了感謝信,通過公社給到大隊,讓石河子村在周圍出了個大風頭。
特別是方志文、方志山、方景椿和方建強四家。那段時間,只要走出門就會被人夸,羞得他們出門都少了,實在是群眾的夸贊太熱烈。
腳趾會摳地。
但他們不愛,方老太可愛著呢,天天出去,就覺得面上有光。一個開心之下,還闊氣地給三個孩子一人蒸了一碗雞蛋羹,吃的他們滿嘴是油,直呼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