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陳梟便醒了。
昨夜的喧囂與酒意早已散去，只余下滿室的清冷。
他環顧四周，這間屋子實在太過破敗。
墻壁斑駁，糊墻的報紙早已泛黃卷邊，露出底下暗沉的磚石。
屋頂的瓦片似乎也有些松動，昨夜隱約還能聽見風吹過的嗚咽聲。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踩上去總有些不踏實。
窗戶的木格子也朽了大半，糊的窗紙破了幾個洞，冷風正從那里絲絲縷縷地鉆進來。
這哪里是住人的地方，簡直像個廢棄多年的柴房。
以前沒錢，只能將就。
現在手里還有近二百塊大洋，不捯飭一下實在是難受。
陳梟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晨曦微光照亮了院子的一角。
老王頭正蹲在院門口，稀里呼嚕地喝著一碗熱粥，旁邊還放著半根油條。
“王叔，早啊。”
陳梟走過去打了個招呼。
老王頭抬起頭，見是陳梟，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
“喲，陳秀才，今兒起這么早？”
“想找您幫個忙。”
陳梟開門見山。
“我這屋子，您也瞧見了，實在不像樣。想找人修葺一下，您老路子廣，認不認識可靠的瓦匠木匠？”
老王頭放下粥碗，抹了把嘴。
“修房子？好事啊！”
“東頭老李家的三小子就是個瓦匠，手藝不錯，人也老實。西邊張木匠，那手藝更是沒得說，就是價錢稍微貴點。”
“行，那就麻煩王叔您幫我招呼一聲，工錢好說。”
陳梟如今財大氣粗。
老王頭打量著陳梟，嘖嘖稱奇。
“陳小子，你這真是時來運轉了。前兩天還愁眉苦臉的，這才幾天，又是請客吃飯，又是要修房子。”
“錢嘛，賺了就得花。”
陳梟笑了笑，目光落在老王頭那簡陋的屋子。
那屋子比他的好不了多少，甚至更亂，門口堆滿了各種廢銅爛鐵、舊報紙、破瓶子。
可就是這么個收破爛的老頭，隔三差五就能聞到他屋里飄出燒雞的香味。
陳梟有些好奇。
“王叔，我一直納悶，您這收廢品的行當，瞧著不起眼，怎么您老三天兩頭就能吃上燒雞？”
老王頭聞言，得意地揚了揚眉毛。
“嘿，你小子瞧不起收破爛的？”
“咱這行，看著是撿別人不要的玩意兒，可里面的門道多著呢！”
他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有些東西，收進來的時候不值幾個錢，轉手一倒騰，利潤能翻好幾番。這叫‘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靠的是眼力勁兒，也是本事！”
陳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話不假。
“既然這么賺錢，王叔您怎么不攢點錢，娶個媳婦，也算有個家？”
陳梟隨口問道。
老王頭聞言，嘿嘿一笑，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猥瑣表情。
“娶媳婦？那多麻煩！家花哪有野花香？”
他頓了頓，又嘆了口氣，臉上的得意淡了幾分。
“再說了，這行當賺的錢，看著多，真正到手的，能剩下幾個子兒？”
“怎么說？”
陳梟追問。
老王頭朝四周警惕地望了望，聲音壓得更低了。
“這上海灘，地面上看著光鮮，地底下可不干凈。咱們這些做小買賣的，哪個不得到碼頭上拜拜菩薩，給幫派交份子錢？”
“不然，你這攤子能安穩擺下去？三天兩頭就有人來找你麻煩！”
“到手的錢，大頭都孝敬上去了，剩下的，也就夠糊口，偶爾打打牙祭。”
陳梟心中一凜。
他知道這個時代的幫派勢力有多龐大，卻沒想到連收廢品這樣最底層的行當，都滲透得如此之深。
這讓他對提升自身實力的渴望，又迫切了幾分。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年代，沒有自保之力，就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老王頭見陳梟不說話，以為他被嚇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不說這些喪氣話。你小子現在是文化人了，跟我們這些苦哈哈不一樣。”
他話鋒一轉，又擠眉弄眼起來。
“我說陳小子，還沒嘗過女人味吧？”
“我看白小姐就不錯啊，雖然是舞女，但我看她絕對還是個雛兒。”
“你加把勁，趁熱打鐵，把人拿下。那可是個好姑娘，模樣周正，性子也好，還會持家。”
陳梟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聲。
“王叔，您就別拿我開涮了。”
“我這可不是開涮，是給你指點迷津！”
老王頭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女人嘛，就得哄。你現在有錢了，多買點她喜歡的東西，說點好聽的，保管手到擒來！”
陳梟無奈地搖搖頭，不再接這個話茬。
他走到老王頭那堆積如山的廢品旁，百無聊賴地翻看著。
這里的東西五花八門，破舊的家具、生銹的鐵器、缺了口的瓷碗、發黃的書籍報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舊混雜著些許霉味的氣息。
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本夾在舊報紙堆里的小冊子吸引了。
那冊子約莫巴掌大小，封面是深藍色的粗布，已經磨損得有些發白，邊角也卷了起來。
封面上沒有書名，只有幾個模糊不清的墨跡。
陳梟心中一動，伸手將那冊子抽了出來。
入手頗有些分量。
他拂去上面的灰塵，仔細辨認那幾個墨跡。
“八……極……崩……山？”
陳梟低聲念出這四個字，只覺得心臟猛地一跳。
八極拳，他聽說過，是華夏有名的剛猛拳法。
但這“崩山”二字，卻透著一股莫名的霸氣。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冊子。
里面的紙張已經泛黃發脆，字跡是用毛筆書寫的，筆力遒勁，入木三分。
開篇便是幾幅簡單的人形圖案，標注著各種樁功和發力姿勢。
后面則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闡述著這套拳法的精要和練功法門。
“這……這是國術秘籍？”
陳梟眼皮直跳。
他不是沒想過習武，但之前都是在養傷，也沒有其他接觸的門路。
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竟然在老王頭的廢品堆里，淘到了這么一本東西！
“王叔，這本小冊子，您從哪兒收來的？”
陳梟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老王頭正低頭整理著一堆舊銅線，聞言頭也不抬。
“哪個冊子？哦，你說那個啊。前兩天從一個破落戶家里收來的，他家祖上好像是個武官，后來家道中落，什么都賣了。”
“這種破書，能值幾個錢？你要是喜歡，拿去就是了，擦屁股都嫌硬。”
老王頭滿不在乎地說道。
陳梟心中暗喜，面上卻不動聲色。
“那多不好意思。這樣吧王叔，我給您五毛錢，就當買了。”
他從口袋里摸出五毛錢遞過去。
老王頭樂了。
“你小子還真客氣。行，五毛就五毛，夠我買半只燒雞了。”
他接過錢，隨手揣進兜里。
陳梟將那本《八極崩山》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如同揣著一件稀世珍寶。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
告別了老王頭，陳梟回到自己那破敗的屋子。
他關上房門，迫不及待地將《八極崩山》取了出來。
陽光從窗戶的破洞中投射進來，在布滿灰塵的空氣中形成幾道光柱。
陳梟坐在那張唯一還算完好的破木桌前，深吸一口氣，緩緩翻開了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