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為第999房小妾被抬進李府時,懷里還揣著一包辣椒種子。
全府都在笑我是最寒酸的姨娘,直到他們發現少爺天天往我院里跑。我種地他偷吃辣椒,
我逛青樓他蹲門口啃辣餅。管家告狀說我帶壞少爺,老爺卻拍案叫絕:“好!
總算有人能治這傻小子了!”后來李家遭難仇家打上門,我掄起鋤頭護住我的試驗田。
平日傻呵呵的少爺突然眼神凌厲,一把辣椒粉撒得刺客哭爹喊娘:“誰敢動我的小辣椒?
”月光像一層銀霜,薄薄地敷在李家大宅的瓦片上。后角門“吱呀”一聲輕響,
一條人影泥鰍似的滑了進來,裙擺上還沾著新鮮濕潤的泥點,
懷里卻像揣著寶貝般緊緊護住一個粗布小包,里面幾株剛育下的辣椒秧苗嫩葉支棱著,
蹭著她的下巴。柳青青,名義上李府尊貴的第999房姨娘,
實際更像是這座深宅大院里的泥土精怪,
趁著夜色剛從她那塊見不得光的“試驗田”里摸回來。她踮著腳,
熟門熟路地繞過巡夜婆子燈籠光暈的邊緣,眼看自己那偏僻小院的黑漆門就在回廊盡頭。
勝利在望,她輕輕吁了口氣。
就在這時——“吸溜……咔嚓……吸溜……”一陣極其不雅又無比專注的咀嚼聲,
混合著某種被狠狠辣到又強忍著不肯放棄的抽氣聲,
從回廊側面黑黢黢的小廚房里頑強地鉆了出來。柳青青腳步一頓,好奇心像藤蔓一樣滋長。
她悄無聲息地摸到廚房窗根下,沾濕手指戳破那層薄薄的窗紙。昏黃油燈的光暈里,
只見李家那位名滿全城的傻少爺李寶福,正毫無形象地蹲在灶臺邊的柴火堆里。
他錦衣的下擺隨意撩起掖在腰間,露出底下沾了灰的中褲。那張原本稱得上俊秀的臉,
此刻被一種近乎狂熱的專注所占據,鼻尖上沁滿了亮晶晶的汗珠,嘴巴更是通紅一片,
活像涂了最艷的胭脂。他手里死死攥著一個剛從醬缸里撈出來的、通體深紅發亮的朝天椒,
視若珍寶,一口下去就是小半截,隨即被那洶涌的辣意沖得渾身一抖,
眼睛猛地閉上又倔強地睜開,眼淚鼻涕齊流也顧不上去擦,
只張著嘴“嘶哈嘶哈”地倒吸涼氣,緩過那陣鉆心的灼燒感,
又毫不猶豫地把剩下那半截塞進嘴里,周而復始,仿佛在進行一場莊嚴而痛苦的儀式。
柳青青看得目瞪口呆,隨即心頭猛地一跳——那醬缸!
是她前些天偷偷摸摸試驗新發酵辣椒醬的據點!
這傻子……啃的是她特選的最毒辣品種“地獄火”!眼看著李寶??型炅四歉暗鬲z火”,
竟又顫巍巍地把手伸向醬缸,還想再撈一根,柳青青再也忍不住,
一個箭步從虛掩的門口沖了進去?!拔梗∧悴灰?!”她壓低聲音喝道,
一把拍開他伸向醬缸的手。那手背滾燙。李寶福被這突然的襲擊驚得一哆嗦,茫然地抬起頭。
淚眼朦朧中,看清了來人。他臉上那痛苦又倔強的表情瞬間消失了,像是陰霾被陽光刺破,
換上了孩子般純粹的驚喜,眼睛亮得驚人:“?。±苯纺镒?!
” 他響亮地喊出了自己私下給柳青青起的“尊號”,完全無視了她姨娘的身份,
仿佛找到了這世界上最志同道合的伙伴,“這個……好吃!夠勁!”他指著醬缸,
興奮得語無倫次,通紅的嘴咧開,笑得傻氣又燦爛,仿佛剛才被辣得死去活來的不是他本人。
柳青青看著他鼻尖上搖搖欲墜的汗珠和那純粹得不摻一絲雜質的笑容,
一個大膽到近乎荒誕的念頭,像辣椒籽落進滾油,在她心里“滋啦”一聲爆開了花。
她蹲下身,視線與他齊平,臉上緩緩綻開一個同樣帶著點“瘋癲”意味的笑容,壓低了聲音,
如同分享一個驚天秘密:“喂,傻少爺,想不想……吃點更夠勁的?” 她故意頓了頓,
看著李寶福瞬間瞪圓、充滿無限好奇和期待的眼睛,才慢悠悠地拋出誘餌,
“順便……再帶你去個更好玩的地方?保證比蹲在這兒啃生辣椒有意思一萬倍!
”李寶福的頭點得像小雞啄米,臉上的狂喜幾乎要溢出來:“去!去!跟辣椒娘子去!
”“成交!”柳青青一錘定音,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閃而過,“不過,
你得幫我個小忙……”她指了指自己裙擺上的泥,“幫我看著點我那幾塊寶貝地,
別讓那些不長眼的給我鏟了。誰問起來,就說……”她湊近李寶福耳邊,
熱氣拂過他紅彤彤的耳廓,“就說本姨娘在教你種仙草!懂?”“懂!種仙草!
”李寶福響亮地重復,拍著胸脯,一副天大的事包在我身上的豪邁模樣,
盡管他可能連“仙草”是什么都沒概念。柳青青滿意地笑了。很好,
一個完美的掩護和……玩伴。從此,臨安城最負盛名的銷金窟“軟玉樓”,
便時常出現一對極其扎眼、畫風清奇的組合。華燈初上,鶯歌燕舞。
柳青青熟門熟路地穿過脂粉香風彌漫的大堂,徑直走向最當紅的歌姬云裳姑娘的雅閣。
她今日換了身方便行動的窄袖衫裙,發髻簡單,只斜插一根碧玉簪,
與這滿室綺羅珠翠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透著一種生機勃勃的清朗。
她臉上掛著坦蕩又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眼神亮得驚人,
絲毫不見尋常女子踏入此地的羞赧或局促?!霸粕呀憬?!”柳青青人未到聲先至,帶著笑,
“快讓我瞧瞧,上回教你的那法子,可養好了你那盆寶貝‘十八學士’?葉子油亮了沒?
” 她旁若無人地挨著云裳坐下,極其自然地拉起對方柔若無骨的玉手,指尖卻帶著薄繭,
輕輕摩挲了一下對方精心保養的指甲,嘖嘖嘆道,“哎呀,這蔻丹顏色襯你!
不過沾了花泥可不好洗,下次我配點不傷手的皂角膏給你帶來。
”語氣親昵又帶著點專業的挑剔,仿佛她們不是在青樓,而是在某個花房里討論園藝心得。
云裳被她逗得掩口輕笑,眼波流轉間竟真有幾分真誠的歡喜。柳青青總有法子,
用她的“種地經”和爽利勁兒,讓這些見慣風月的女子們展露片刻真實的笑顏。而此刻,
雅閣那扇描金繪彩的門檻外,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委委屈屈地蜷在一條小馬扎上。
李寶福換下了平日的錦衣,穿著柳青青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灰撲撲短打,
倒像個老實巴交的長隨。他懷里抱著個碩大的油紙包,
里面是柳青青特意給他打包的、裹滿了鮮紅辣醬的酥脆肉餅。他埋頭苦干,吃得專心致志,
滿頭滿臉的汗珠在檐下燈籠光里晶瑩閃爍,吸溜吸溜的聲音不絕于耳,辣得他齜牙咧嘴,
卻又無比滿足。偶爾有醉醺醺的客人經過,投來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他也渾然不覺,
眼里心里只有他的“辣餅”,仿佛那是世間至味。
他只是忠實地執行著柳青青交給他的任務:“守著門!
別讓不長眼的進來打擾我和云裳姐姐探討‘花道’!” 至于“花道”是什么?不重要,
有辣椒吃就行。李府上下,早已被這對活寶攪得天翻地覆,卻又無可奈何。
管家李忠的白胡子氣得一翹一翹,顫巍巍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柳青青的鼻尖:“老爺!
您可不能再縱容了!成何體統?。∏嗲嘁棠镎绽锊皇且簧砟嗑褪且簧硗?,
鼓搗那些上不得臺面的菜蔬瓜果!這也就罷了,她還……她還帶著少爺去那種……那種地方!
” 他老臉漲紅,“煙花之地”四個字實在難以啟齒,“少爺本就……本就心思單純,
如今更被帶得瘋瘋癲癲,蹲在青樓門口啃大餅,這傳出去,我們李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柳青青垂手站在下首,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實認錯的模樣,
可嘴角那絲極力壓下去的弧度,泄露了她心底的不以為然。李寶福則站在她旁邊,
手里居然還下意識地捏著半塊沒吃完的辣餅碎屑,嘴唇依舊紅艷艷的,
眼神懵懂地在管家和父親之間來回轉悠。出乎所有人意料,端坐太師椅上的李老爺,
聽完了管家聲淚俱下的控訴,非但沒有震怒,反而猛地一拍黃花梨木的茶幾,
震得茶盞叮當響。他非但沒怒,臉上竟綻開了一個如釋重負、甚至堪稱暢快的笑容:“好!
好!好!”一連三個“好”字,把管家砸懵了。
李老爺撫著并不存在的胡須(他習慣性地捻著下巴),眼中精光閃爍,
看向柳青青的眼神充滿了發現稀世珍寶的驚喜:“忠叔啊,你老糊涂了!臉面?
臉面值幾個錢?你瞧瞧寶福!”他指著自己的傻兒子,“自打跟了青青,
他一日三餐吃得香不香?夜里睡得好不好?可還像從前那樣,
動不動就癡癡呆呆地蹲在池塘邊看魚一看一整天,喊都喊不應?”管家一愣,仔細回想,
似乎……確實沒有。少爺最近氣色紅潤(雖然大半是辣出來的),眼神也活泛了不少,
甚至偶爾還能蹦出幾句讓人哭笑不得、但至少是回應外界的話?!斑@小子!
”李老爺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自豪,指著李寶福通紅的嘴,“以前喂他吃飯比打仗還難!
現在呢?為了口辣椒,跑得比誰都快!瘋癲?我看是活泛了!有人氣兒了!
” 他目光灼灼地轉向柳青青,帶著前所未有的肯定,“青青做得好!就得這么治他!
能把他這魂兒從天上拉回人間,別說逛青樓門口啃餅子,
就是她帶著寶福去拆了知府衙門的大門,老夫也給她兜著!以后她的地,誰也不許動!
她想種什么就種什么!庫房里的銀子,隨她支取買種子!”柳青青愕然抬頭,
對上李老爺那雙洞悉世情、此刻卻寫滿支持的眼,心頭莫名一暖。這位老爺,
心里跟明鏡似的。而李寶福,雖然聽不太懂父親一大串話的意思,
但捕捉到了“辣椒”、“青青好”幾個詞,立刻咧開紅彤彤的嘴,
沖著柳青青傻呵呵地笑起來,用力點頭附和:“嗯!辣椒娘子好!
”李老爺這份沉甸甸的信任與縱容,如同春日里最及時的雨露,
讓柳青青在李府徹底扎下了根。她的“試驗田”從犄角旮旯迅速擴張,
占據了后花園整整一個向陽的坡地。府里的下人起初頗有微詞,但看到老爺的態度,
又見少爺樂顛顛地跟在柳青青身后當“小工”,除草澆水弄得一身泥也傻笑個不停,
便也識趣地閉上了嘴。柳青青的“仙草園”成了李府一景,也成了李寶福的樂園。
這里沒有繁文縟節,沒有異樣眼光,只有泥土的芬芳和辣椒灼熱的生機。
柳青青發現李寶福對辣椒有著近乎天賦的敏感。他能閉著眼,
僅憑葉片的氣味或果實細微的觸感,就分辨出她培育的十幾個試驗品種:“這個……火燒云,
香!那個……小尖刀,扎手!”他含糊不清地表達,卻總是奇準無比。
柳青青索性讓他當起了“品鑒師”,每當新的雜交品種成熟,第一個試吃的必然是李寶福。
看著他被辣得跳腳、嘶哈喘氣卻又兩眼放光豎起大拇指的樣子,柳青青便知道這品種成了。
她甚至在“軟玉樓”的后院也開辟了一小塊“試驗分田”,
美其名曰“研究不同環境對辣椒風味的影響”。云裳等姑娘們竟也覺有趣,幫著澆水看護,
倒成了柳青青的編外助手。柳青青投桃報李,用自制的辣椒和香草調配出獨特的胭脂香膏,
頗受歡迎。李寶福依舊是那個忠實的“門神”,抱著他的辣味零嘴,
蹲守在柳青青需要他出現的任何門口,成了臨安城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平靜的日子像溪水般流淌,直到一場寒流突襲,李家這艘大船驟然撞上了暗礁。
李老爺早年發家,手段難免凌厲,結下過幾個死對頭。其中勢力最大的,
是如今把控著漕運的趙閻王。李老爺當年曾斷了他一條財路,使其胞弟入獄瘐死,
此仇深埋多年。如今趙閻王攀附上當朝權閹,羽翼已豐,報復如毒蛇出洞,迅疾且狠辣。
短短半月,李家在各地的糧行、布莊接連被官府以各種莫須有的名目查封。最大的靠山,
在朝為官的李老爺堂兄,突然被御史彈劾貪墨,鋃鐺入獄。更致命的是,
幾筆數額巨大的印子錢同時到期,債主仿佛約好了一般堵門逼債,態度強硬,寸步不讓。
昔日門庭若市的李府,瞬間變得門可羅雀,愁云慘霧籠罩。庫房眼見著要見底。
李老爺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挺直的脊背也佝僂了下去。
幾位族老和賬房先生聚在壓抑的花廳里,煙霧繚繞,爭論不休?!百u地!
當務之急是賣地周轉!” 一個須發皆張的族老拍著桌子,“城外那三千畝上等水田,
立刻出手,或能解燃眉之急!”賬房先生撥著算盤,眉頭緊鎖:“三老太爺,
那三千畝是根本,賣了,李家就真元氣大傷了!而且眼下這光景,誰肯出實價?
怕是要被狠狠壓價……”“不賣田?那賣什么?難道賣祖宅嗎?” 另一個族老厲聲道。
一直沉默的李管家,渾濁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
最后遲疑地落在了廳外陽光明媚的坡地上——那里,柳青青正帶著李寶福,
蹲在她那片長勢喜人、掛滿各色奇異辣椒的寶貝試驗田里忙碌。
李寶福笨拙地學著柳青青的樣子給一株掛滿紫色小尖椒的秧苗培土,
臉上蹭了泥道子也渾然不覺。李管家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最終還是啞聲開口:“或許……還有一處‘閑地’……青青姨娘那片坡地……位置向陽,
土質看著也肥,若能出手給城東喜好奇花異草的王員外,
應能……應能換得些急用的現銀……” 話雖如此,
他自己都覺得這提議像是在剜老爺的心頭肉。廳內瞬間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看向李老爺。
族老們交換著眼色,這倒是個折中的法子,一塊無足輕重的“姨娘玩鬧之地”,
換家族喘息之機,劃算。李老爺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
他望向窗外坡地上那兩個對家族滔天巨變似乎毫無所覺、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身影。
青青正捏著一個通紅的辣椒,塞到寶福嘴里,寶福被辣得原地蹦跳,青青則笑得前仰后合,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無憂無慮得刺眼。李老爺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
那片辣椒地,是寶福這傻兒子唯一真正活過來的地方!是青青的心血!他張了張嘴,
拒絕的話在舌尖翻滾,可看著賬房先生遞過來的、幾乎空了的賬冊,
那沉甸甸的債務數字像山一樣壓下來,那聲“不行”卻怎么也沖不出喉嚨。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緊,指節泛白,微微顫抖。默認,
在死寂中彌漫開來。消息像長了翅膀,迅速飛到了坡地。
李管家帶著兩個手持鋤頭、一臉不情愿的粗壯仆役來到試驗田邊時,
柳青青正小心翼翼地給一株新培育的“七色椒”搭架子。
這株辣椒秧上掛著的果子竟有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顏色,流光溢彩,
是她耗費了無數心血、失敗了幾十次才得到的瑰寶?!扒嗲嘁棠铩崩罟芗业穆曇舾蓾?/p>
帶著濃重的愧疚,
族里的意思……對不住您了……這塊地……得……得清理出來……”他不敢看柳青青的眼睛,
更不敢看旁邊突然停下動作、茫然望過來的李寶福。清理?柳青青的手頓在半空,
指尖還拈著一根柔韌的竹篾。她慢慢直起身,轉過身。臉上慣常的慵懶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雙總是帶著點戲謔或專注種地時清亮的眸子,此刻沉靜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哭訴求饒,只是平靜地、一字一頓地問:“李伯,這地里的,
只是些不值錢的‘閑草’?”李管家被她看得心頭發虛,囁嚅著說不出話。
柳青青的目光掃過那株生機勃勃的“七色椒”,
掃過掛滿如燈籠般圓潤可愛的“琉璃泡”的秧苗,
掃過葉片狹長如劍、果實細長似火的“龍息”,
的、辣度適中卻奇香無比的“寶福椒”上——那是他唯一能多吃幾個而不被辣得太慘的品種。
每一株秧苗,每一顆果實,都浸透了她的汗水和希望,
是她在這深宅大院里為自己、也為那個傻少爺開辟出的一方自由天地。“好一個‘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