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流光按下接聽鍵的瞬間,咖啡館里那層氤氳著咖啡香氣、爵士樂低吟和無聲默契交織而成的薄紗,仿佛被無形的手“嗤啦”一聲,粗暴地撕開一道冰冷的口子。
溫暖松弛的空氣驟然凝固,被一股看不見的寒流侵蝕。
“喂,晏晏?”顧流光的聲音平穩如常,是訓練有素的社交面具。
但楚暮敏銳得像最精密的鏡頭,瞬間捕捉到他下頜線不易察覺地繃緊了一瞬,那抹剛剛還停留在嘴角、帶著雨后清新和促狹余溫的溫和弧度,如同被寒霜凍結,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握著手機的指關節微微泛白,泄露了那平穩聲線下的緊繃。
電話那端傳來林晏晏甜美依舊、卻帶著一絲刻意放大的焦急和關切的聲音。
即使隔著聽筒,那份擔憂也清晰可聞。楚暮也能清楚捕捉:“流光!你在哪兒呢?打你電話一直不接,急死我了!雨那么大,你沒事吧?”
她的聲音像裹著蜜糖的冰針,甜得發膩,又帶著尖銳的穿透力,足以刺破咖啡館此刻的寧靜。“我剛從畫廊出來,雨實在太大了,車子差點熄火在路中間!你那邊怎么樣?有沒有淋濕啊?我打你手機一直占線,擔心死我了!這種天氣還在外面跑,真是的!伯母剛還問起你呢,說給你帶的書放你書房了,讓你回去看看喜不喜歡。”
她的語速很快,像連珠炮,絲毫不給顧流光插話的空間,每一句“擔心”都像精心設計的繩索,試圖將他從當下的情境中拽離。
每一個字都像精心打磨過的珍珠,串起的是“伯母”、“家”、“關心”這些不容置疑的、將他牢牢錨定在她生活圈中的關鍵詞。
那聲音在安靜的角落顯得格外突兀,甚至蓋過了背景里慵懶的薩克斯風。
她甚至巧妙地暗示了“占線”,仿佛顧流光本該只與她保持暢通的聯系。
顧流光捏了捏眉心,目光下意識地掃過窗外漸小的雨絲,語氣帶著一絲疲憊的安撫:“我在園區這邊的豆蔻咖啡館躲雨,手機剛才在包里沒注意。雨快停了,馬上就回。”
“豆蔻咖啡館?”林晏晏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點點,隨即又迅速壓回甜膩的頻道,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喜。
“哎呀,這么巧!我剛好在附近給伯母取定制好的點心,雨太大也走不了,正愁沒地方去呢!你等著,我這就過去找你,正好順路一起回家!”
她根本不給他拒絕的余地,話音未落,電話里已經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急促聲響和模糊的開關車門聲。
“晏晏,不用……”顧流光的話剛出口,聽筒里只剩下忙音。
他放下手機,臉上掠過一絲無奈和煩躁,看向楚暮時,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滿了濃重的歉意:“抱歉,楚暮,她……”
“沒關系,”楚暮迅速接口,臉上已經掛起了無可挑剔的、屬于合作伙伴的禮貌微笑,將心底那絲被驟然打破寧靜的失落和隱隱的不安完美掩藏。
“雨確實小了,我也該回工作室整理一下今天的素材了。”
她作勢要起身。
“再坐會兒吧,雨還沒完全停。”顧流光的聲音帶著一絲挽留,目光落在她臉上,似乎想確認她是否真的無恙,又似乎……不想讓這短暫的獨處如此倉促地被林晏晏的到來終結。
然而,林晏晏的速度快得驚人。
幾乎就在楚暮猶豫的瞬間,咖啡館門口的風鈴發出一陣急促而清脆的碰撞聲。
林晏晏推門而入,帶著一身室外的涼意和一股強勢的、清冽昂貴的香水氣息,瞬間沖散了咖啡館原有的溫暖馨香。
她顯然精心整理過儀容,栗色的卷發蓬松有型,漿果色的唇釉鮮艷欲滴,淡粉色的羊絨大衣襯得她膚白勝雪。
她的目光像精準的雷達,瞬間鎖定了靠窗位置的顧流光,以及他旁邊還沒來得及完全起身的楚暮。
一絲極其銳利的光芒在她漂亮的大眼睛里閃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被更盛大的甜美笑容覆蓋。
“流光!”她快步走來,聲音如同黃鶯出谷,帶著毫不掩飾的親昵和一絲找到“失物”般的嬌嗔。
她極其自然地忽略了楚暮的存在,徑直走到顧流光身邊,伸出帶著精致美甲的手,親昵地拂去他肩頭并不存在的雨滴(或者說,是拂去楚暮可能殘留的氣息)。
“看你,衣服還有點濕呢,小心感冒!”她的語氣里充滿了獨占性的關懷,身體也微微傾向他,形成一個緊密的、外人難以插入的同盟姿態。
直到這時,她才仿佛剛剛“發現”楚暮,驚訝地微微睜大眼睛:“呀,楚小姐也在?好巧啊!”
那笑容完美無瑕,眼角彎起,嘴角上揚的弧度都經過精確計算,但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沒有絲毫暖意,只有冰冷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
“林小姐。”楚暮微微頷首,維持著基本的禮貌,聲音平靜無波。
林晏晏的目光在楚暮和顧流光之間飛快地逡巡了一圈。
空氣里殘留的咖啡香、兩人之間尚未完全散去的松弛氛圍、顧流光眉宇間那抹來不及完全斂去的溫和……這一切都像細密的針,扎在她敏感的神經上。
她清晰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不再是攝影展上那種初識的、帶著距離感的欣賞,而是一種……更深的、更難以言喻的聯結。
這種變化讓她心底警鈴大作,一股冰冷的恐慌和強烈的占有欲瞬間攫住了她。
她必須做點什么。
“楚小姐也是來躲雨的嗎?”林晏晏笑著問,語氣輕松,眼神卻帶著探照燈般的穿透力,“這雨下得真突然,幸好有流光在,總能找到好地方。對吧,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