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發那天,軍區大院的人擠在路口送行。
我背著行囊跟大家一一握手,爸媽站在卡車旁幫我捆行李。
陽光灑在他們鬢角的白發上,我心里頭熱烘烘的。
車子發動時,引擎發出“突突”的聲響。
我隔著車窗跟人群揮手,突然瞥見后視鏡里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
冷知玫跌跌撞撞地,正沿著馬路邊追著卡車跑,頭發被風吹得亂成一團。
我皺眉,敲了敲駕駛座的隔板:“麻煩停一下車?!?/p>
我推開車門下了路基,冷知玫正好追上來,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
她抬起頭看我,眼睛紅得像兔子,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沾濕了胸前的衣襟。
“沈錚......”
她喘得說不出完整的話,卻死命攥著我的袖口,指尖都在發抖:
“你能不能......能不能別走?”
風吹過戈壁灘的預兆在遠處卷起沙塵。
我看著她哭花的臉,心里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上一世我無數次幻想過她挽留我的場景,可真到了這時候,那些幻想都成了褪色的畫。
“我后悔了......我一想到以后見不到你,就怕得要死......我不想跟你沒關系......”
“我們結婚吧,沈錚?,F在就結,我跟你去新疆,我什么都聽你的......”
她哽咽著,幾乎是哀求的語氣。
她的這一句結婚,曾是我盼了兩輩子的話。
如今聽來,好諷刺。
我輕輕抽出被她攥住的袖口,布料上還留著她手心的溫度,卻暖不了我的心。
“冷知玫,別努力了,太晚了?!?/p>
她猛地抬起頭,眼里全是震驚和不可置信:
“什么叫太晚了?我現在說喜歡你,說想嫁給你,怎么就晚了?”
“因為我不需要了。”
我往后退了半步,卡車的引擎還在“突突”響著,像催我上路的鼓點:
“我要去新疆了,那里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學做飯,學縫補,我能照顧你和叔叔阿姨......”
“不用了。”我打斷她,轉身走向卡車,“你好好在北京待著,找個你真正喜歡的人,過你想過的日子?!?/p>
我沒再看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爸媽擔憂地看著我,我搖搖頭,示意他們沒事。
卡車重新啟動,車輪碾過碎石路,發出“咯吱”的聲響。
透過車窗,我看見冷知玫還站在原地,風吹起她的衣擺,像一面褪色的旗。
她張著嘴在喊什么,可聲音被引擎聲和風聲吞沒了。
車子越開越快,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地平線上一個模糊的點,消失在揚起的沙塵里。
到了新疆兵團駐地,戈壁灘的風果然像刀子一樣刮臉。
日子過得簡單又忙碌,訓練、巡邏、開墾荒地,汗水滴在沙土里,轉眼就被曬干。
每隔一陣子,連部通信員都會抱著一摞信過來。
好幾次,我都在信堆里看到冷知玫的名字,信封上是她清秀的字跡,郵戳蓋著北京的日期。
信里寫著大院里的家長里短,說她換了新工作,問我戈壁灘的月亮圓不圓,末尾總帶著一句“你什么時候回信”。
我把那些信都收在木箱底下,一封也沒回過。
偶爾夜深人靜,躺在地窩子里聽著風沙拍打篷布的聲音。
我會想起冷知玫追著卡車跑的樣子,想起她哭著說“我們結婚吧”。
心里頭不是沒有過一絲恍惚,但很快就被戈壁的風刮散了。
上一世的債,這一世的緣,都在我轉身關上車門的那一刻,徹底了斷了。
她有她的北京,我有我的戈壁。
從此山高水遠,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