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傅寒聲跪在師傅閉關的石室外,玄色大氅鋪在雪地上。
“徒兒大仇已報。”他低聲道,聲音嘶啞,“可為何,徒兒并不痛快?”
石室內傳來一聲嘆息:“你心軟了。”
“陸家滿門已血債血償。”
“不夠。”
師傅的聲音忽然冷下來,“當年參與圍剿傅家的宮人、太監,一個都不能留。”
傅寒聲猛地抬頭:“可他們只是聽令行事。”
“婦人之仁!”石室門轟然打開,白發老者緩步而出,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傅寒聲看著師傅猙獰的面孔。
他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回宮的路上,暗衛來報。
“陛下,柳氏快不行了,想見您最后一面。”
傅寒聲勒住韁繩,風雪中他的輪廓冷硬:“讓她死。”
“她說。”暗衛硬著頭皮,“有關昭陽的事,必須親口告訴陛下。”
傅寒聲眉頭緊皺,最終應了下來。
冷宮比地牢更冷。
柳如煙蜷縮在角落,原本嬌艷的臉已經潰爛不堪。
聽到腳步聲,她艱難地抬起頭,咧開滲血的嘴角:“陛下,終于肯見妾身了。”
傅寒聲站在三步外,“說。”
“當年,藥王谷,”她每說一個字都在嘔血,“妾身聽見,您師傅和黑衣人密談。”
“說清楚!”
柳如煙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傅寒聲一把掐住她下巴:“朕讓你說清楚!”
“傅家滅門,是先斬后奏。”她瞳孔已經開始渙散,“您師傅為報私仇,假傳圣旨。不是皇上下的令。”
傅寒聲的指節捏得咯咯作響:“證據呢?”
柳如煙突然凄厲地笑起來,“證據,您不是把該知道的人,都殺了嗎?”
冷宮里,柳如煙的血已經流干了。
她仰躺在破敗的床榻上,嘴角殘留著黑血,喉嚨被自己親手割斷,眼睛卻還睜著,仿佛在嘲笑這荒唐的一切。
傅寒聲站在床邊,她臨死前的話還在他耳邊回蕩。
“陛下,您殺光了所有該知道真相的人。”
“現在,您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然后,她當著他的面,用藏在手里的刀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傅寒聲陰沉著臉,“查。”他聲音壓抑著,卻還聽得出憤怒,“把當年所有活著的宮人、太監,全部抓來。”
三日后,暗衛押著一個老太監跪在殿前。
老太監抖如篩糠:“陛下饒命!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傅寒聲用腳抬起老太監的下巴:“當年傅家滅門,是誰下的令?”
老太監臉色猛的一變:“是、是皇......”
“想清楚再說。說錯一個字,朕讓你生不如死。”
老太監癱軟在地,終于崩潰:“是藥王谷主!是他假傳圣旨!他說,說傅大人屢次彈劾他藥王谷胡亂抓人,壞了他的大事......”
傅寒聲的呼吸凝滯了。
“繼續說。”
“谷主買通了禁軍統領,趁夜圍了傅府。事后才知道小公子還活著,便,便假裝救下您......”老太監痛哭流涕,“他說只要您恨錯了人,就會替他殺了皇帝。”
殿內死寂。
傅寒聲緩緩站起身,“拖下去,凌遲。”
老太監的慘叫聲漸漸遠去,傅寒聲卻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藥王谷的石室被鮮血染紅。
傅寒聲提著劍,看著渾身鮮血的師傅。
老者白發散亂,卻還在笑:“怎么?來殺為師了?”
“為什么?”傅寒聲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
“為什么?”老者突然大笑,笑聲癲狂,“你父親彈劾我藥王谷行事猖狂,害我失去一切!我不過是想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他猛地掙動鐵鏈,面目猙獰:“你以為我是真心救你?我養你,教你武功,就是為了讓你去殺皇帝!可你——”
老者啐出一口血:“你卻愛上了仇人的女兒!”
長劍貫穿心臟,傅寒聲貼在他耳邊,輕聲道:
“師傅,您教過我的。”
“——斬草,要除根。”
皇陵的雪,下得比那年還要大。
傅寒聲跪在陸昭瑩的墓前。
“昭昭。”
他聲音哽咽,指尖撫過碑上刻的字。
【昭陽公主陸昭瑩之墓】
他曾以為,自己這一生都在復仇。
可原來,他復仇的對象,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他恨錯了人。
殺錯了人。
也,愛錯了人。
風雪中,傅寒聲緩緩拔出佩劍。
“這一世,我欠你的......”
劍鋒抵上心口,他閉上眼。
“來世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