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顧時安三年,他給我立了很多規矩。
不準碰他,不準和他一起睡,不準在外面以顧夫人自居。
我謹慎地遵守,唯恐惹他生氣。
但在他的白月光留洋回國那天,他破天荒地打破了規矩,緊緊擁抱了我。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該離開了。
遞上離婚協議時,顧時安嘲諷:
“別以為以退為進就能吸引我的注意,就算你死了,我都不會喜歡你。”
可后來我真的死了,他卻抱著我的骨灰瘋了。
1
“夫人……您要不早點休息吧?”
簌秋一臉為難地對我開口。
我這才回過神,墻上的西洋鐘聲響起,指針已然過了十二點。
我垂下眼簾,低聲問道:“少爺還沒回來?”
簌秋用沉默告訴了我答案。
桌上的飯菜都已經冷透了,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的生辰已經過了,可他還是沒有回來。
我端起桌上的酒杯,看著窗外微涼的月色,輕聲開口:“沈綰,生辰快樂。”
然后將酒一飲而盡。
“夫人,注意身子……”簌秋皺了皺眉,想拿走桌上的酒壺,卻被我搶了先。
“把飯菜都撤了吧,大少爺不會回來了。”我擺了擺手。
心中空洞茫然,我緊緊抓著酒壺,用酒精麻痹著自己的神經。
不知過了多久,月色淡去,天邊已然泛起了魚肚白,我的門被人一把推開。
“沈綰,你整日在家不思進取,這像什么樣子?”
我頭有些痛,帶著醉意望向門口一身白色西裝的男人:“時安,你回來了。”
顧時安冷著臉,見我這幅醉樣,他眼底閃過一抹不悅。
“沈綰,我知道你們家古板迂腐,我也不指望你和那些進步青年一樣,為了救國作出努力。但是,你這幅樣子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他皺了皺眉,
“若是當初知道你是這樣的……我就算死也不該……”
我冷哼了一聲,晃了晃手中酒壺:“不該?不該什么,不該同意與我的婚事?”
我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時安,我沒留過洋,比不得你那些進步女同學,我也知你瞧不起我,看不上我。”
他神色復雜地瞥了我一眼,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我輕笑舉杯:“陪我喝一杯嗎?”
手搭了他的手。
顧時安俊秀的眉頭皺地更緊了:“沈綰,我和你說的話你是一點都聽不進去?”
他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一把甩開我的手:“話不投機半句多,你喝你的酒,我先走了。”
我怔怔地看著被他甩開的手,垂下了眼眸,將酒壺隨手放在桌上。
他轉身正要離開,我在他身后低聲開口:“顧時安,今日是我的生辰。”
聞言,顧時安回過頭,他臉上飛快地劃過一絲詫異和慌亂。
但只一瞬就消失不見。
“你答應我,要回來陪我過生辰,你忘了嗎?”我定定地看向他,“時安,你去哪里了?”
他眼神閃躲,避開了我的目光:“我去哪里跟你沒關系。和你說了你也不懂。”
說完,他又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抱歉似的補了一句:“生辰禮物我會補給你的。”
我搖搖頭,從袖中拿出一封信:“生辰禮就不必了,我今天本來也是有事想和你說的。”
顧時安眼底劃過一絲疑惑,他接過我手里的信封,打開看了看。
“你……你要和我離婚?”
他臉上染上一抹怒意。
“沈綰,你這是什么意思?離婚協議?你是要和我離婚嗎?”
“顧時安,我知道,當初也不過是因著沈顧兩家人的婚約,你不得不娶了我。我也知道你早就有心上人,所以我想,我們離婚,我還你自由。協議我已經簽了,就差你簽字了。”
我看著他俊朗的面容,一身純白西裝,我卻身穿古板的藍色旗袍,我們根本不像一個世界的人。
“我們之間的錯誤到此為止吧。”
在他怔愣之際,我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
就抱一下就好。
2
可他立刻反應過來,條件反射般將我一把推開。
我踉蹌兩步,苦笑著看向他:“你就這么討厭我嗎?連我碰你一下,你都這么大反應……”
顧時安卻仍是冷若冰霜的模樣:“當初你若沒有用婚事逼我,我們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我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蒼白的笑:“是。當日是我的錯。若我一死能讓你心里好受些,我愿意以我的命換取你的原諒。”
似是沒想到我把話說得這么重,顧時安挑了挑眉,眼中滿是不屑:“以命換我的原諒?沈綰,你舍得死?”
“時安,如果我死了,你會原諒我嗎?你會不會為我難過流淚呢?”
我低聲問道。
“呵,等你死了再說吧。”
顧時安黑眸中閃過一抹不耐,他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我盯著他筆挺的背影,心中苦澀。
成婚三年,我從沒得到過他的心。
約摸是喝了酒又吹了風的緣故,我睡了沒一會便發起了高熱,燒得昏昏沉沉,還不停的咳嗽。
簌秋擰著帕子擦著我的額頭,紅著眼眶哽咽:“夫人,你都病成這樣了,不行,我要去把少爺喊回來!”
眼見她扔下帕子就要出門,我掙扎著爬起身喊道:“不許去!”
簌秋見我幾乎要從床上摔下來,又急忙跑回來將我扶起,伺候我躺好。
“夫人,可是你……”
我苦笑:“他不喜我,別去他跟前惹他不快。”
反正……
我也活不久了。
借口餓了將簌秋打發去廚房之后,我坐在床上發呆。
我自幼體弱多病,大夫說是因我娘生我時早產所致,能平安長大已是萬幸,只是,恐不能長壽。
我原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近一年來,我的身子卻一日日地弱了下去。
高熱,咳血,甚至連站都站不穩。
上個月,大夫甚至隱晦地提醒我,該準備后事了。
昨日生辰,是我最后一個生辰了。
我閉上眼睛,腦子里浮現出顧時安的臉,他是那么厭惡我,若是知道我真要死了,不知道該有多開心。
等簌秋端著面從廚房回來,我已經換了身衣裳,拎著皮箱站在房間門口。
“夫人,你怎么起來了?”
她瞪大眼睛。
“我想起我還有點事得出去一趟。”我理了理身上的旗袍,露出一個笑容。
隨后,我叫了輛黃包車,送我到了沈家別院。
這別院已經許久沒有人住了。
我走到當年與顧時安初見的那株桃花樹下,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了心口。
顧時安,你想要的愛情和自由,我都還給你,只希望下輩子,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3
我再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并沒有去投胎。
而我的靈魂不知為何,一直飄蕩在顧時安的身邊。
原來人真的有靈魂啊,我盯著他的側臉發呆。
顧時安正坐在書桌邊,桌上放著一杯已經涼了的咖啡。
他穿著一件西式睡衣,拿著一張紙發呆,眼下有淡淡烏青,約莫是一夜未眠。
我湊近一看,他手里拿的正是我給他的離婚協議。
看著他一臉猶豫,拿著鋼筆懸而未決的模樣,我垂下眼眸,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是在猶豫什么呢?
難道是舍不得我嗎?
這時,門被敲響,小廝竹石露了頭:“少爺,您起床了,我現在讓人去準備早餐。”
顧時安沒有抬眸,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他換了一身西裝,正準備起身,忽然動作頓了頓。
目光落在了手指上的婚戒上。
下一秒,他表情平淡地摘下了戒指,放進了抽屜最里面。
看著他的動作,我心口忽然一窒,只覺得有酸澀蔓延開來。
怎么人死了還會感覺到難過啊。
竹石愣了愣,試探性地開口問:“少爺,這戒指是壞了嗎,我找人去修?”
顧時安垂下眼眸,眼中神色晦澀不明:“不是,我不想戴了,以后都不戴了。”
等收拾妥當之后,竹石讓人把早餐端了進來。
是粥和包子。
顧時安看見桌上的早餐,微微一愣。
竹石則是一臉緊張地站在一旁。
剛才準備早餐時,他沒找到我。
往日我都會早早地在廚房忙活,給顧時安準備西式早餐,可今日廚房里卻冷清得很。
他猜到我大約是和顧時安吵架了,只能硬著頭皮端了中式早餐來。
顧時安倒是沒說什么,只是淺淺嘗了一口,眉頭微皺:“廚房的那個做西式早餐的師傅今天不在嗎?”
竹石搖頭:“她……今日家里有事……”
沉默片刻,顧時安忽然開口:“沈綰她起來了嗎?”
竹石愣了愣,剛準備回答今日沒見到夫人,可話到嘴邊又被顧時安打斷了:
“沒事,我就問問。讓人把這些收拾了吧,我先出門了。”
臨出門時,他又對竹石說:“晚上讓廚房準備些沈綰愛吃的菜,告訴沈綰,晚上我給她補過生日。”
我聽著他的話,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今晚我大概沒辦法和你一起吃飯了。
今日是顧時安參加讀書會的日子,他和幾位交好的少爺一道看了書,聊了一會天,眼見著時候不早,就準備打道回府。
可剛出門,就遇見了宋芷蘭。
宋芷蘭一身精致的洋裝,披著長卷發,對顧時安露出一個微笑。
“時安,好巧,你要去哪?我讓我家司機送你吧。”說著指了指身后的黑色小汽車。
我冷笑一聲,巧什么巧,宋芷蘭分明就是知道他今日的行程,專程在這里等著他的。
顧時安見到她,微微一愣,神色不自覺柔和下來:“芷蘭,會不會太麻煩你?”
芷蘭……
結婚這么久,顧時安喊我向來都是連名帶姓喊沈綰,怎么到了他的心上人就一口一個芷蘭。
我抿了抿唇,壓下心里的酸楚。
“不麻煩,我聽說新開了一家西餐館,要不要一起去嘗嘗?”
顧時安剛想點頭,又突然頓住。
“可我今日……”
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今晚約了我吃飯,神情有些猶豫。
我的心不自覺懸了起來。
他會有一點點想到我嗎?
“我可好不容易才定了兩個位置,你若不來,我會傷心的。”
宋芷蘭嘟著嘴,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撒嬌般地看向顧時安,看的他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簾。
“好吧。”他說,“那我們去吧。”
我心中的期待終于落了空。
是我想多了,顧時安怎么會因為和我有約而拒絕宋芷蘭呢?
宋芷蘭牽住了顧時安的手走到車邊,顧時安十分紳士地替她打開了車門。
“宋小姐,請。”
宋芷蘭被他逗的笑了起來,很是受用地坐上了車。
西裝配洋裙,看著兩人登對的身影,我只覺得自己就像個小丑。
車里,宋芷蘭忍不住將抱住顧時安:“我好想你。”
顧時安身子微微一僵,卻沒有掙開她,只是低聲道:“我也是……”
兩人仿佛久別重逢的愛侶,眉目之間皆是濃重的情意。
顧時安這副樣子,我從不曾見過。
他對我永遠是冷冰冰的。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原來這些年,他真的從未對我動過心。
4
西餐廳里,兩人手牽手到了靠窗的座位。
桌上也很貼心的準備著一支紅玫瑰。
顧時安臉上的笑意更濃。
隨著菜肴一道道端上來,兩人熟練地用著刀叉用餐,我心里的苦澀再次翻涌。
顧時安和宋芷蘭是留學時認識的,兩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可壞就壞在顧時安與我早有婚約。
回國后,他約我見面,就約在了一家西餐廳里。
看著我笨拙地用著刀叉,怎么也拿不好的樣子,他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明白了嗎?我是不會同意這個婚約的!”
可后來,顧家的工廠破產,只有沈家愿意伸出援手。
而我愿意幫顧家的唯一條件,就是希望顧時安娶我。
他為了顧家,不得不娶了我,也恨上了我。
這大概也是我唯一做過的一件錯事,一樁錯誤的婚姻,困住兩個不幸的人。
而如今,看著他和宋芷蘭坐在一起談笑風生,我更加確認了這一點。
忽然,宋芷蘭捂著胃皺了皺眉。
“芷蘭,沒事吧,你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顧時安立刻關心道。
宋芷蘭抿著唇笑了:“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顧時安卻還是碎碎念地叮囑她,要她按時吃飯,多注意身體。
愛與不愛真的很明顯。
我身體不舒服的時候,顧時安只會不耐煩地擺擺手:“沈綰,身體不舒服找醫生,我又不會看病,我要出門了。”
我以為他只是不會關心別人。
原來……他只是不愿意關心我而已。
“怎么了?”
見顧時安一直盯著自己,宋芷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什么,時間過得真快……”
顧時安垂下眼眸。
“一轉眼已經三年了。”
宋芷蘭眼眶一紅,聲音哽咽:“時安,我知道這三年你過的不好,我又何嘗不是度日如年。”
“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沈綰逼著你娶她,我們早就應該結婚了,或許現在已經有了可愛的孩子……”
“我愛你,時安,我現在也依舊愛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看著宋芷蘭梨花帶雨的表情,我只覺得好笑。
是,都是我的錯,是我拆散了你們,現在沒了我這個阻礙,你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聽著她的話,顧時安想起這三年的種種,眼眶微紅。
如果不是因為顧家破產,沈綰趁人之危,自己本應和喜歡的人長廂廝守。
“芷蘭,都怪我。”
宋芷蘭伸手握住了顧時安的手,安撫道:“不是你的錯,時安,都是沈綰的錯。當時那種情況,我知道你也沒辦法。”
顧時安望向她,神色卻有些茫然:“芷蘭,沈綰她昨天……給了我離婚協議。”
宋芷蘭這才注意到,顧時安原本戴著婚戒的手指上空空如也。
她欣喜若狂:“真的嗎?她竟然愿意離婚?”
顧時安低低地嗯了一聲。
宋芷蘭嘴角不住上揚,她立刻道:“那今天可真是值得慶祝,不如去我那里喝一杯?”
“時辰不早了……我還去要給沈綰補過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