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天色已晚,她摸了摸空蕩蕩的肚子,卻只是買了兩個饅頭,小心地包好——一個給呂志明,一個留著明天當早飯。
她自己,喝點水就夠了。
回到家時,呂志明已經下學,正趴在桌前寫字。見杜思嬡回來,他眼睛一亮:“嫂嫂,你回來了!方才錦繡坊的伙計送來了好些東西。”
他指著墻角整齊擺放的幾個包裹,語氣里帶著雀躍:“有一大匹素絹,還有十二色繡線,都用錦盒裝著。伙計說,是周掌柜特意囑咐要輕拿輕放的。”
杜思嬡走過去,輕輕撫過那些包裹。素絹用油紙包得嚴實,繡線盒上還貼著“上等蘇繡絲線”的簽條。
她轉頭看向呂志明,發現少年的肚子突然“咕嚕”響了一聲,呂志明頓時紅了耳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杜思嬡這才想起,自己出門大半天,怕是這孩子從學堂回來就一直餓著肚子等她。
“志明,”她柔聲道,“今晚想吃什么?嫂嫂給你做。”
呂志明搖搖頭,卻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紙包:“錦繡坊的伙計還帶了一包桂花糕來,我…我留了一大半給嫂嫂。”說著,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杜思嬡看著少年手中有些壓扁的紙包,又望望他強忍饑餓的模樣,心頭一軟。她接過紙包,輕輕掰開尚帶余溫的糕點:“來,咱們一起把這些吃完。”
看著呂志明雙手捧著糕點吃的的模樣,她不禁想起這些日子來,這孩子跟著她吃的苦,那些粗茶淡飯的日子,那些寒冬臘月里凍得通紅卻仍堅持練字的小手…
“志明,你要好好讀書。”她輕聲說,“將來考取功名,讓你大哥在天之靈也能安心。”
呂志明重重點頭,突然撲通跪下:“嗯!我一定考中進士,讓嫂嫂過上好日子!”他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聲音悶在青磚里,“若違此誓,叫我永世不得功名!”
杜思嬡去扶他的手頓在半空,油燈將少年的影子拉得細長,像極了他大哥當年在縣衙立誓的模樣。
“起來。”她伸手拉起少年,“我說過供你讀書,必不食言。”
少年卻不動,從懷中掏出一張工整的契書,墨跡未干:“請嫂嫂立約。”
燭火跳動在密密麻麻的字跡間:
「立約人杜思嬡自愿供養呂志明科舉進學,待其金榜題名時,當以宅院半所、良田十畝為報。若中途廢止,天打雷劈。」
“你寫的?”杜思嬡指尖點在契書上。
呂志明耳尖通紅:“先生教過契書格式…”他突然抓過剪子劃破手指,血珠滴在硯臺里,“嫂嫂若不信,現在就寫血契!”
杜思嬡按住他流血的手指,蘸著混了血的墨,在空白處添上一行小楷:
「倘呂志明負義忘恩,當以畢生仕途償此債。」
窗外驟起狂風,吹得窗欞格格作響。杜思嬡將契書一撕為二,帶著血墨條款的那半塞進嫁妝匣最底層。那里還躺著呂家當年給她的聘書——同樣鮮紅的指印,同樣雷霆大作的夜。
夜深了,呂志明睡下后,杜思嬡又坐回繡繃前。燭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孤獨卻堅韌。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杜思嬡已經站在了當鋪門口。
她攥著袖中的包袱,指節發白。包袱里是她最后一件像樣的衣裳——一件藕荷色繡梅花的褙子,是她成親時母親給的陪嫁。
“死當,活當?”柜臺后的朝奉耷拉著眼皮,聲音冷淡。
“......死當。”杜思嬡低聲道。
朝奉抖開衣裳,瞇眼看了看繡工,鼻子里哼了一聲:“料子一般,繡工倒還精細,二兩銀子。”
杜思嬡心頭一揪,呂志明今日要去學堂,先生說了,若再拖欠束脩,便不許他進門。
“......好。”她啞著嗓子應下,接過銀子,小心地塞進貼身的荷包里。
走出當鋪時,冷風卷著枯葉刮過她的裙角。她攏了攏單薄的衣衫,快步朝書肆走去。
書肆的掌柜認得她,見她進來,嘆了口氣:“小娘子,又來買墨?”
杜思嬡點點頭,從荷包里數出半兩銀子:“要一塊松煙墨,再要一刀竹紙。”
掌柜搖頭:“松煙墨漲價了,如今要八錢銀子。”
杜思嬡咬了咬唇,又摸出三錢銀子遞過去。
掌柜看了她一眼,終究沒說什么,包好墨錠和紙遞給她。
杜思嬡道了謝,轉身時,聽見掌柜低聲嘀咕:“一個寡婦,供小叔子讀書,圖什么呢......”
她的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