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神迪爾是一個精力充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他容貌英俊,散發著芳香,
略微飄起的長發垂在肩上。臉呈瓜子形,前額寬闊,顯得精明、堅定、安詳、端莊和自豪。
在所有供有迪爾塑像的地方,他都穿著白色繡金線的華貴服飾,手中握著一柄長槍,
不怒自威。查理對這個形象十分熟悉。所以當太陽神降臨在他面前時,
查理一下子就呆了。……之后的回憶瞬間中斷,
因為查理王子已經循著維克多留下的痕跡,來到了那獵人的伏擊場。為了吸引敵人進入陷阱,
維克多事先在附近留下了足夠的破綻,就好象他是在匆忙之中無暇顧及那些痕跡一般。
獵人和獵物,獵物和獵人。兩個身份重疊的人隔著茂密的枝葉遙遙相對,
約有五十步的距離。查理王子看不見維克多的所在,
維克多也只能從突然出現的聲響中判斷出有人靠近的事實。維克多渾身都緊張了起來,
但卻依舊一動不動。依舊茂密的枝葉阻擋了敵人的視線,
卻也放大了他每一個動作產生的聲響。尤其是此時還掛在樹枝上的枯黃葉片,
稍一摩擦便會發出讓躲藏中的人感到心悸的響動。任何一個動作都會帶來失敗,
帶來死亡。維克多在等待,等待著目前還在視野外的那個人踩入自己的陷阱,
犯下一些小錯,然后射出弦上的毒箭。不需要穿喉,也不需要命中任何要害。
只要能破上一個小小的口子,哪怕是擦傷,維克多就有勝利的希望。腳步聲近了。
維克多已經可以從枝葉的縫隙中看見那瘋子的身影。還是那套獵裝,還是那柄長劍。近了,
越發近了。維克多看見了那張臉,那張曾經讓自己羨慕與傾佩的臉,
那張曾經給自己帶來一線希望的臉,那張在平靜下潛藏著瘋狂的臉。維克多移開了視線。
他聽過吟游詩人的故事,那些英雄和強大而邪惡的敵人們都會感知到周圍敵意的視線。
他也遇到過警覺的獵物,在自己凝神靜氣地準備彎弓的時候霍然回頭,然后加速逃開。
前者是故事,后者是行獵。現在,則是生死相搏。維克多不想犯錯,一點錯也不想犯。
即使是死,他也不要帶走任何遺憾。目光快速往下一掃,
維克多看見那瘋子接近了自己故意留下的痕跡,并且彎下了腰。那柄長劍隨著右手垂在地上,
那面蒙著鐵皮的盾牌也支在地上。那個瘋子將長劍交到左手,
騰出右手來撥弄了一下維克多留下的痕跡。這是個機會。沒有如有神助般的長劍,
這個姿勢也不適合快速反應。維克多可能無法射中要害,但若是只留傷口的話,
他有這個自信。但維克多沒有動。他保持著那個他已經保持了很久的姿勢,
任由汗水順著臉頰流淌,一動不動。他感覺到了危險。在幾個小時以前,
維克多同樣覺得這個瘋子不可能做出任何反應。自己的箭很快,射得很準,直奔后心。
如果對方蹲下,那就會射中腦袋;如果跳起,那就會打中腳踝。
他甚至不認為對方能夠幸免——自己沒有在彎弓時大叫,也沒有浪費時間瞄準。
但這個瘋子躲掉了。既然他能躲掉一次,那他就能躲掉第二次。
維克多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綻吸引自己動手,反正他不想冒險。兩次呼吸之后,
維克多看見查理王子站了起來,將長劍交還到右手上,左手的盾牌依舊垂在身側。
王子環視四周,目光冷峻,眼神犀利,似乎想要看穿一切偽裝與阻礙。
維克多就像一尊石像一般靜止在樹枝上,眼睛看向一旁,只用余光觀察查理的舉動。
維克多看到,那個瘋子還在漫無目的地掃視四周的花草樹木,認真而仔細。
然后他低頭監視著周圍的地面,最后終于把視線投向了小溪邊上那幾個泥濘的腳印。
維克多的陷阱就布置在破綻與小溪之間,除非一步跳過去,不然肯定會有一腳踩中陷阱。
然后腳下一個踉蹌。這就是維克多的機會。陷阱被維克多隱藏地很好,
除了內部松軟以外,幾乎和普通的土地沒有區別。即使查理王子踩中,也不過是腳下一松,
只當是踩塌了某只穴居動物的巢穴。維克多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
對于查理王子來說,這一幕有些可疑。雖然不是職業的獵人,
對于叢林作戰也沒有太深入的了解,可他就是覺得奇怪。叢林中的腳印并不明顯,
只能通過一些無意間踩斷的樹枝或是猶自深陷的草叢與枯葉來斷斷續續地追尋蹤跡。
而查理王子腳下的這個痕跡,有些太過明顯了。就好象是對方特意為他指路一般。
“陷阱?”查理王子不動聲色,心中冷笑一聲,“有些意思。
”他看不出哪里有陷阱,但他知道一定會有。那個獵人沒有強弓,沒有好刀,
也沒有足以拼命的武技,除了設下陷阱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如果這是在北邊的無盡森林,如果我面對的是獸人的獵手……查理王子閉上眼睛,
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無所畏懼。只要護住了要害,
查理王子不相信能有什么東西可以傷到自己。這個獵人不行,獸人獵手也不行。
即便是獸人獵手的強弓,
也只能在查理王子那迥異于常人的身體上留下一些皮外傷既然如此,那還擔心什么呢?
查理王子上一次唯一的缺憾,就是沒有能夠殺死那膽敢襲擊他的獸人。
現在么……王子殿下暗中提高了警惕,邁開步子,慢慢向著那條潺潺的溪流走去。
一旦有什么異變,他就會……查理王子感覺腳下一沉,心知不妙,就勢半蹲,
盾牌護住頭部,穩住了身形。……就會防護住最脆弱的地方,然后謀求反擊。
樹枝上,一直僵直不動的維克多在查理踩下陷阱前的一剎那就開始了自己的動作。
有些僵硬的肌肉與關節讓他的動作有些變形,但維克多咬著牙,
無視一切肉體上的不適與痛苦,拉滿弓弦,略瞄一瞄,便松開手指,
讓淬了毒的箭支激射而出。他沒有瞄準對方的頭部,他也沒有瞄準對方最寬大的軀干。
維克多的羽箭直直地飛向查理尚陷在淺坑里的小腿,
在這個角度上唯一沒有被盾牌護住的部位。許多天以前,
那個獸人獵手的箭簇就是從這個部位給予查理王子沉重一擊的。顯然,
王子殿下并沒有完全吸取這個教訓。這和他的自負有關。
維克多的箭射中了查理王子的小腿,箭簇入肉越有半個指甲蓋那么深,
然后便被查理極度有力的肌肉給擠了出來,連血都沒有流出多少。查理王子猛然抬頭,
看著維克多的方向。因為維克多的動作,那叢枝葉搖晃劇烈,一眼就能看出藏身之處的所在。
王子殿下笑了笑,從坑里走出來,慢慢逼近了那棵樹。腳上的傷很淺,但終究是傷,
查理王子不介意讓它多修養一會兒。他用盾牌打掉了隨后射來的兩支羽箭,
悠悠地來到距離維克多不過十來步的位置,突然臉色一變,停下了腳步。
王子的身子開始有些打晃,長劍無聲地落在泥地上。維克多松了口氣。
他想起了某個已經忘記了姓名的吟游詩人曾經說過的情節。此時心神放松之下,
竟是脫口而出。“倒!”維克多高聲喊道,“倒!倒!倒!
”查理王子就像是聽到了什么指令一般,軟軟地倒在地上。
渾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還能轉動,其余的部位都像是沒了骨頭一般酥軟。
維克多從樹上爬下來,來到查理王子的身旁,迎著那一道充滿了怒火與不甘的眼神,
胸中有種報復的快感。他從腰間抽出自己的砍刀,蹲下身子,用刀面拍了拍查理王子的臉頰,
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你要殺我。”維克多笑著說,“我是獸人。現在看看,
我們誰才是獵物?”毫無疑問,獵物還是維克多,只不過獵人讓獵物給暗算了。
但既然現在獵人說不出話來,獵物維克多有足夠的理由來得意一番。
不過得意也就是那么一會兒的功夫,維克多更習慣和死去的獵物交流。
比如告訴被自己射殺的鹿自己很傾佩它的速度,告訴被射殺的狼自己很傾佩它的耐心,
告訴被毒箭弄死的熊,自己非常傾佩它的力量。所以維克多沒有再多說什么,
只是將砍刀架到了查理王子的脖子上,一按,一抹,然后閃身準備躲開即將噴薄的血霧。
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的這一刀只開了個淺淺的口子。血慢慢滲出來,
卻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多。維克多驚訝的目光轉向查理王子的臉龐,
看見了對方怨毒與嘲弄的眼神,心中大駭。
這么強悍的肉體……維克多不知道該怎么說了。驚駭之外,維克多又感覺一陣惱怒。
這惱怒混合了后怕與恐懼,導向了他接下來的瘋狂劈砍。一刀,一刀,
如同砍伐樹木一般,維克多將砍刀用作伐木斧,照著查理王子的脖頸剁著。
王子的脖頸漸漸開裂,血飆了出來,濺了維克多一身一臉。那嘲弄而怨毒的目光漸漸渙散,
眼神中開始有留戀與不甘,偶有一抹希望。但維克多并沒有注意這一點,
他已經漸漸陷入了瘋狂,腦中只有殺戮的念頭,手上只有劈砍的念頭。
唯一的理智被用來瞄準傷口,僅存的心神被用來注視傷情。最終,
維克多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喘著粗氣,愣愣地看著腦袋幾乎被他砍下來的尸體。
“竟然還沒有砍掉……”維克多的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重新舉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