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要文化,有野心,要智慧,有野心,要思想,有野心的全職和尚,
道衍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是很清晰的。坐看風云,選擇明主,等待時機,建不朽功業。
道衍相信自己的人生必然能走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度,在這樣的認知下,
他從一開始就放棄了為朱元璋效力的打算。他很明白,
自己在洪武朝已經不可能爭取到任何真正重要的地位。對于當今陛下,
道衍是有一些畏懼的,但更多的還是敬重和遺憾。他敬重這位皇帝開辟出的功業,
也遺憾這位帝王拉開的政斗朝局。道衍早就察覺到了整個洪武朝當下的內部撕裂,
他預判,這種撕裂帶來的政治斗爭會持續十年,甚至二十年。
他沒有把自己拋入這樣的漩渦當中的興趣。預成大事,必須懂得大勢。
所以道衍選擇了藏拙,選擇了將自己放到一個無人在意的角落里。
朱雄英被呂氏一門下毒暗害的消息傳遍天下后,他看見了大明朝局最終徹底撕裂的發端,
將落在皇位的傳承上。于是他打定了注意,要逃離應天府這個是非之地。
經過觀察和思考,道衍選擇了朱棣,在命運的安排下,朱棣也看上了道衍。
本來一切應該就此塵埃落定,然后安心的等待風起云涌。但就在這時,
他被錦衣衛押進了皇宮。是,就是押進去的。道衍很驚慌,很失措,很困惑,
但不管他的情緒有多么的復雜,從此之后,天界寺成為了他回不去的地方,
北平更是遙遙無期,只有眼前的佛堂能供他尋找一個心中的歸處。
這里除了深嚴的守衛之外,其實一切都是無比妥帖的,可口豐富的齋菜,
盡職服侍的太監,如果沒有當今陛下動不動就帶著他兒子過來坐一坐,
道衍會真心的喜歡上這里。無法理解的情緒一直在道衍的大腦里徘徊,
大明皇帝不厭其煩地來跟自己講述朝堂上的各種是非,并沒有讓他感到榮幸。相反,
涌上他心頭的只有恐懼。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直面了人世間最高權力帶來的威壓。
道衍覺得自己向來是恭順的,甚至是“平庸”的。
他不認為自己能有什么過人之處被這位陛下看中,可是那一聲一聲的黑衣宰相,
雖然帶著戲謔,但卻又全部是玩笑。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洪武皇帝下了定義。
這兩年來,道衍都在保持著克制,對于皇帝的詢問和太子的請教,
他都以最中規中矩的方式去回復。有時候,他能察覺到皇帝眼中的失望和憤怒,
但這種情緒中卻帶著克制,這讓他感到了一種受寵若驚,畢竟沒有洪武皇帝的這種克制,
他早就被扔到那些埋葬太監和宮女的亂葬崗去了。可是,今天,他不敢托大了。
洪武皇帝是真的帶著殺氣來的。道衍知道朝中正在發生著什么事,
他能推斷出有一方勢力正在加速大明政局的撕裂。而當皇帝陛下將矛頭指向天界寺后,
他就確定了這個幕后推手是誰。朱元璋大馬金刀地坐在道衍的面前,
朱標也是神情不善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和尚,而在道衍的身后,毛驤握刀站立。道衍明白,
只需要皇帝的一個眼神,自己的腦袋就會被身后的人砍下來。“貧僧猜測,
這一切都是那個叫張榕的人所為。”道衍的臉上全是謙卑,沒有一絲一毫的桀驁不馴。
“你認識此人?”朱元璋冷聲發問。“他入應天府后,多是住在天界寺,
所以貧僧難免與他有過幾次深談。之后,貧僧便知此人將攪動天下。
”“這是英雄相惜啊!”朱元璋陰陽怪氣地說道。
道衍對洪武皇帝的語氣已經習以為常了,“其實陛下也算是認識此人。
”朱元璋很意外,他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陛下可還記得張昶?
”這個名字的出現,不免讓朱元璋愣怔在了當場。
張昶是是當年被派到江南來招降朱元璋的使者,更是元廷的戶部尚書。實事求是地說,
能派這樣身份的大臣來招降,元廷其實已經表達出了足夠的誠意。但朱元璋并沒有接受,
但也沒有回絕,而是選擇了拖。當時的元廷實力依舊強大,紅巾軍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這對于剛剛穩固了地盤的朱元璋來說,絕不是什么好事。為了穩住北方的威脅,
他并沒有拒絕這根橄欖枝。只是當時的朱元璋早已堅定了吞并天下的壯志,
麾下的一班能拼能殺的猛將已經能堪大用,文臣方面更有李善長,汪廣陽,楊憲,
劉伯溫等人的輔佐。這樣的情況下,他怎么可能投降?
所以張昶被朱元璋扔在了方國珍的地盤上,整整待了一年有余,待到蒙元開始自己內亂。
形式好轉后,朱元璋終于召見了張昶和他帶來的使團。接著,
這個使團只有張昶一個人活了下來。朱元璋看中了張昶的才華,
于是就很霸道地把人扣了下來,想收為己用。怎么說呢?就很自信自己的王霸之氣,
可以征服元廷的高官干部。事實上,朱元璋的這份蠻干也不是沒有理由。
一來是有基礎,張昶和楊憲的關系不錯。二來是政權剛定,很多東西都是草創,
軍閥氣息比較濃郁,做事就自然野蠻了很多。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朱元璋很清楚,
自己的政權需要制定出一套有效的典章制度。在這一點上,
張昶的才能可以很好的填補朱元璋人才體系中的一些空白。所以張昶被認命為了參知政事,
主要的工作就是對國家制度和法律典章進行修訂。只是朱元璋的期望最終還是落空了。
對于張昶來說,元廷才是他的心中正統,那里不僅有他的家人,
更有他最向往的社會制度,因此他不可能真心的為朱元璋效力。張昶是個十分清醒的人,
同時也是個傲慢的人。他以重刑,破家,厲民為主導思想來勸說朱元璋。很顯然,
他以為這樣的說辭能輕松騙到朱元璋這個泥腿子軍閥。欲使上失人心,陰為元計,
這就是他的傲慢。至于亂世用重典,在張昶看來這重典的關鍵是要重在誰的身上,
很顯然,這是一個元廷士大夫的慣性思維。不止如此,他還多權朱元璋要及時享樂,
無時無刻地歌功朱元璋的頌德,于是他終究被更清醒的朱元璋定性為了當世趙高。
張昶日夜期盼回到元廷,回到大都,心中常常想著,若能回去,也不失富貴。最后,
他那些思念北元的書信被負責情報工作的楊憲找到了,惜才的朱元璋最終也是誅殺了此人。
“這個張榕便是張昶的后人?”朱元璋問道。“正是。”道衍回答,
“他是張昶的孫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元璋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