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懷來時見遠征坐在石桌旁,不飲不食,若不是那燭火搖曳映著少年落滿余暉的長睫微微地扇動,郭懷險以為眼前不過是天人繪制的人間美卷。
“查到了?”遠征陷入遙想之深切,回神時,好似才將遺落在現世的呼吸找回。
“是。”
郭懷略施了禮,“他沒死。”
趙崇瀾,廣陵嫡傳,師門名號:云瀾。
都康三年,迄今約十年前學成歸來,于桃林血戰暗殺者,曾救回一稚子,為其取名遠山。半年后,時值都康三年年末,趙崇瀾出征漠國,一戰成名。
同年,稚子落崖身亡,趙崇瀾凱旋,遷稚子墳,葬于桃花林一孤墳旁,立碑亡弟遠山之墓。
同年,靈都皇帝慕裕翦昭告天下,尋回十二皇子,慕遠征。
同年,原虎鋒營將軍秦魄出征燕平,戰死。趙崇瀾封將。
明月高懸,盛暑晚風席卷而起,夜鵲驚飛擾了枝頭嬌蘭,落下幾片帶露的花瓣。
有一瓣,落在遠征手背,蓋住了蜷曲得生起森白的五指關節。
慕遠征輕輕施以內力震起那片花瓣,看著它揚揚而起,他松開五指,攤開手掌,再看著它飄飄落下。
“殿下,陛下那邊…”郭懷小心地問道。
“不必了。父王早已想到有今日。”
他的父王曾不準他追問,曾警告他天下之后皆可去,唯獨不可再去洛安,若非如此,便要整個洛安殉葬。
他的父王篤定遠征不會去,不是篤定他會悲憫洛安無辜生靈——若無云瀾,就算天下人陪葬,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他的父王賭的,正是他心里僅有的一點希望,希望云瀾仍活著。所以,他不會追問去戳穿父王的謊言。
這十年,虎鋒營將士早已換了一批,當年將軍府知情者戰死的戰死,隱居的隱居。
趙崇瀾還在,不過是因為他的身后是趙氏。
“要告訴趙將軍嗎?屬下擔心將軍的正義與好奇,會害了您。”郭懷握緊了手里的配劍。
不光是會害了遠征,還會害了他自己!
“明日我親自去趟趙府。”遠征將花瓣握在掌心,又拿起一塊桃花酥,入口,很甜,也有些澀。
“小殿下,探子來報,四皇子穆王今日卯時已遞了拜帖,若您明日前往,怕是會遇上。”
“遇上也好,且讓他以為我與淮王有意拉攏趙氏,才好讓他有些動作。”遠征起身,又添,“明日我只去確認一些事,你等不可透露昔年之事于趙崇瀾知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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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四皇子穆王到訪的時候,崇瀾正在演武場和汪鐸比試,活動筋骨,畢竟征戰慣了,突然得享清閑,反倒是周身難耐。
汪鐸邊與崇瀾過招,一邊聽崇瀾說話。
“這四皇子倒也是急得很。”
“嗯?”汪鐸不解。
“前幾日父親才被叫去議事,宮里也沒傳出什么動靜,倒是這四皇子立馬就上門來拉攏人心了。”崇瀾邊說邊打。
汪鐸一邊見招拆招,一邊回道,“你趙氏如今也算是靈都第一大世家,不說你父親是輔國丞相,就你手里握著的兵權,也夠那些人爭個頭破血流的。”
“自古皇家明爭暗斗就沒停過,兄弟不像兄弟,父子不像父子。”崇瀾無奈地說道。
“少說兩句吧,祖宗,我可真挺擔心,就你這嘴門沒鎖的,指不定哪天就會死在玄龍衛手里。”
崇瀾滿不在乎地回了句,“是嘛。”
轉念想起那所謂得寵的十二皇子。
連他這常年在外的將軍也勢必會被迫攪進這立儲之爭,不知這十二皇子到底在宮里是何情勢,他所受的傷是否與立儲有關,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緣由,是何人能在禁宮大內如此囂張,而他又為何隱瞞傷勢,隱瞞事實,這行刺皇子可是株連之罪!
他隱忍不發,難道是有把柄在對方手中?可他那般身手,若是真如傳言說他常行暗殺清剿之事,殺一個意圖謀害他的刺客,還有何難。
崇瀾漸漸走神,招招往汪鐸要害而去。
汪鐸微微皺眉,到底也沒說什么,只小心應對。
也不知他傷好了沒有,那人必然不會讓旁人知曉,療傷換藥自然全是自己,就連用的藥也要避人耳目,也不知搞不搞的定,能不能弄到有效的藥…
“崇瀾?”汪鐸漸漸發覺崇瀾掌風愈發凌厲…
“…”
坊間傳言果然真假參半,眼下崇瀾這也算是懂了,尋常人家可當是關愛與照扶,這所謂的恩寵,在這皇家,怕是也不盡然…
思來想去,崇瀾漸漸忘了說好的只是比試活動筋骨,他本是心思細膩又多思之人,此刻已然心猿意馬,一個不留神,朝著汪鐸全力劈了一掌。
“…”
汪鐸一聲悶哼,被震出十余米,嘴角流出一絲血來。
“哎呀呀呀!完了完了…”崇瀾聽到汪鐸那聲悶哼才突然回聲,又見汪鐸嘴角血跡,就知道方才真是走神得厲害。
“你是不是對我宿怨已久,想趁機弄死我?”汪鐸真是又惱火又想笑,這人想什么想得這么出神。
“我剛想那十二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