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在市場......"母親忽然噤聲，左手慌忙藏進圍裙口袋。

高林瞥見那抹刺目的紅——定是剝菱角時被尖刺扎的，菱角殼上的倒鉤還帶著河泥的腥氣。

墻角摞著的紙箱突然傾倒，半袋廉價米潑灑而出，米蟲在泛黃的顆粒間蠕動，

像極了父親傷殘那日，從機床裂縫里爬出的鐵屑。三飯桌上的沉默比霉斑更頑固。

父親執筷的手抖得厲害，豆腐總在嘴邊跌落，最終在洗得發白的桌布上暈出淡黃的印子。

母親數著米粒往嘴里送，脖頸處貼著的膏藥邊角卷起，

露出下面蜈蚣般的縫合線——那是上周卸貨時被木箱鐵角劃的，她騙高林說是摔跤磕的。

高林盯著湯里沉浮的枸杞，忽然想起去年仲夏。他和姜果蹲在河灘撿蚌殼，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差一點就能碰到對岸的蘆葦蕩。"等咱們有錢了，

"少女指尖戳著他膝蓋舊傷的位置，"要買能發熱的護膝，帶羊絨里襯的那種。

"河風掀起她洗褪色的裙擺，露出一截貼著止血貼的小腿，那是為他采藥草時被荊棘劃破的。

"林哥！"虛掩的窗外突然飄來一聲喚。姜果扒著窗欞探頭進來，發梢沾著的夜露凝成細鉆，

在她睫毛上顫巍巍地晃。高林手一抖，菜湯濺在桌布上，

暈開的油漬像極了姜果校服口袋的墨跡——上周數學課她打瞌睡，

鋼筆尖戳破布料洇出的藍黑色傷痕。少女的目光掃過桌上寡淡的菜色，

在墻角堆成小山的藥盒上停留片刻。母親起身時碰翻鹽罐，晶粒滾進地板裂縫，

發出細碎的嗚咽。"果果吃過了嗎？"母親扯出個笑，眼角的皺紋堆疊如揉皺的糖紙。

姜果搖頭時裙擺一閃，窗臺上卻多了包油紙裹著的醬肉——定是從她家雕花食盒里偷藏的，

油漬在月色下泛著琥珀色的光。父親突然推開碗筷。瓷勺在搪瓷碗底刮出刺耳的聲響，

像極了機床失控時的金屬摩擦聲。他拖著殘腿挪向里屋的背影，

讓高林想起巷尾那盞接觸不良的路燈，鎢絲在黑暗里明明滅滅地茍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