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筆
景檐是景樂集團的繼承者,而作為國內百強企業之一的景樂集團,除了涉及休閑會所和酒店以外,最核心的,就是它在全國好幾個一線城市都建立了大型游樂王國——景樂城。
景樂集團成立二十年以來,景樂城已經建了六座,第七座景樂城目前正在緊鑼密鼓地修建中。
坐落于本地,也就是D市的景樂城,是這七座城當中占地面積最廣的,也是集團修建最早的一座景樂城。
雖然跟令國人趨之若鶩的迪士尼樂園相比,景樂城不論規模還是設施都稍遜一籌,但它卻因為自己獨有的特色而備受年輕人喜愛。
每一座景樂城都依附于一處頗有特色的自然景觀而建,這些自然景觀有高山、有湖泊,還有峽谷叢林和原始村落。無論是游樂設施還是后起的建筑,都與這些自然景觀緊密結合,景樂城比大多數現代化的游樂場所多了幾分返璞歸真的原始之美。
所以,景樂城里除了有現代化的大型游樂設施以外,也有可供觀賞的自然風光。不少年輕人都把景樂城列為自己一生一定要去一次的地方,更有甚者,還不滿足于只去一座景樂城,恨不得能把現有的六城都走遍,以至于即將竣工的第七城早在動工的時候就已經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
D市的景樂城建在離主城區二十公里左右的九瑤山風景區,和高峻奇秀的九瑤山是藤纏樹的關系。
據說,景樂七城之中,九瑤山景樂城是最具神秘色彩的。
以前,心雅的外婆告訴過她一個傳聞,大約在三十多年以前,有一塊隕星的碎片墜落在九瑤山一帶。碎片帶有很強的放射性,放射出的物質會侵害人體,導致人的骨骼和器官發生變異。碎片墜落的周邊一千米范圍以內,山民大多都因為承受不住身體的變異而在幾天之內就死亡了,而有一部分僥幸活下來的,他們的肢體和器官卻變得畸形,有的人甚至還擁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能用自己呼出的氣令物體燃燒,或者奔跑的速度變得能和汽車持平。
這些變異的人后來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消失了,有傳言說,他們集體遷居隱藏,住進了九瑤山下的一座地底城。
當景樂城竣工以后,又有了新的傳聞。傳聞說,地底城的入口就暗藏在景樂城里的某個地方。
這些傳聞聽起來很荒誕,以前的心雅是不信的,但是,自從撿到那只筆以后,親眼見證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她早就開始動搖了。
九瑤山景樂城竣工于一九九八年,建成后不久,這里就陸續出現了一些神秘的事件。
據傳,曾經有市民在景樂城后方的九瑤山峽谷里看見了巨人的腳印。后來,有一個小男孩在景樂城內失蹤了七天,七天之后,他被人在一個山洞里找到了,他不僅面色紅潤,毫發無損,而且還聲稱自己進入了童話仙境,跟一群半米高的矮人相處了七天。盡管很多人都不相信小男孩所言,但卻無法解釋,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如何能在荒野中安然度過這漫長的七天。
第三次神秘事件發生時,有人在九瑤山的觀星臺上,低頭看見自己腳下的樹林里出現了一群長著翅膀的白色猿猴,并且還用相機拍下了那一幕。照片里的確可以模糊地看到一些白點,但是,同一時間,正經過那片樹林的游客們卻表示,他們并沒有看見任何猿猴的身影。
那之后,神秘事件沒有再發生在九瑤山和景樂城,但是卻發生在了D市的市區里。雖然由于神秘事件的特殊性,只有一部分非主流的媒體進行了報道,但網絡上有關神秘事件的消息卻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覺得,所有這些神秘事件,都和當年的隕星墜落有關,也和傳說中那些發生了變異的地底城人有關。但是,也有人覺得隕星墜落不可信,變異人和地底城的存在更加不可信。但不管怎么樣,這些傳言都為景樂城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令人對它充滿了遐想。而就在去年,也就是二零一五的十月,在九瑤山,奇怪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心雅的好朋友貝小瓷失蹤了。
去年十月,沖著九瑤山的紅葉,心雅、阿梔、貝小瓷一起去了景樂城。她們先是在游樂區瘋玩了一陣,然后就沿著景樂城后門的步行道向九瑤山頂進發,山頂的觀星臺,是俯瞰漫山紅葉最好的位置。
快要爬到觀星臺的時候,她們發現路旁的樹林里有一間小木屋。
她們三個都是本地人,景樂城和九瑤山已經來過無數回了,但是,誰都不記得樹林里有一間木屋。
木屋是用一根根圓柱狀的梧桐木拼砌而成的,外觀十分簡潔,只有門,沒有窗。門上面還掛了一束槲寄生,用鮮紅色的絲帶系著,絲帶還綁成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形狀。
出于好奇,三個女生開始朝著那座木屋移動。
貝小瓷跑在最前面,跟凡事謹慎的心雅和只關注自身的阿梔相比,貝小瓷是一個對這世界上的所有新鮮事物都充滿了熱情的積極分子,她對小木屋的好奇心顯然也比心雅和阿梔都重,最迫不及待想看清楚木屋的就是她。
快到小木屋的時候,貝小瓷連蹦帶跳沖了過去,還不忘回頭催促心雅和阿梔:“你們倆快點兒呀,到了,快點兒啊!”
后來的心雅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天一邊奔跑一邊回頭的貝小瓷,她的笑容比漫山的紅葉還燦爛。貝小瓷終于跑到了木屋門前,抓住木屋的門把手,輕輕一擰,門開了。
貝小瓷歡天喜地地從門縫里擠了進去,她對心雅她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喂,我不等你們了啊。”
“貝小瓷,你等一等啊!”
等一等!
就在心雅和阿梔也走到了木屋門口,正想去開門的時候,突然,那木屋輪廓一淡,瞬間消失了!
心雅本來只差一點點就要抓住木屋的門把手了,但是,等她手指一合,她卻抓了個空。
“啊!”
心雅沒忍住尖叫了起來,感覺自己像從懸崖墜落,嚇得捂著嘴蹲了下去,腦子里一片空白!
阿梔也嚇傻了,看著眼前空蕩蕩的一片,全身發抖。
不但小木屋不見了,就連進了木屋的貝小瓷也跟著消失了。而直到今天,貝小瓷都沒有再出現過。
雖然心雅和阿梔報了警,也向警方和景區的工作人員描述了那間“吃人”的木屋,但是,官方給出的回復都很敷衍。他們只說會盡全力尋找貝小瓷,卻始終也不肯相信那間木屋的存在,他們都覺得貝小瓷的失蹤另有隱情。
當醫院的老人提到景樂城,心雅便又把那份報紙重新仔細地翻看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則有關景樂城的報道。看完報道,她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因為那篇報道的內容竟然是有關神秘小木屋的。
報道里說,昨日下午,有一名登山者在九瑤山的樹林里發現了一間奇怪的小木屋。登山者稱,自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為了鍛煉身體,他每周都會爬一次九瑤山,而且路線都是固定的,沿途有些什么,他一清二楚,他很確定樹林里本來并沒有木屋,而更奇怪的是,木屋的外墻還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那個人立刻聯想起了之前女大學生走進木屋后隨木屋一起失蹤的傳聞,于是就聯絡了報社記者,還給記者發去了一張十分模糊的照片。據說他是害怕自己靠近木屋也會被卷走,所以只敢遠拍。
記者在他的新聞稿末尾寫道:據相關人士透露,這間小木屋截止到發稿時也仍舊在樹林里。究竟那只是一間普通的木屋,還是真的暗藏了神秘力量呢?那就有待熱心而膽大的朋友們來九瑤山一探究竟了。
心雅丟下報紙,匆匆跑出醫院,攔了一輛出租車。半小時以后,便來到了景樂城。
景樂城關門很晚,甚至有一部分游樂設施只在夜間開放。所以,這里白天擁擠喧鬧,游客絡繹不絕,到了晚上,也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公交車站就在景樂城正門的對面,心雅穿過馬路,看了看時間,八點一刻。
她想,如果那個家伙是坐公交車來的話,應該會比她慢一步,她只要在站臺守株待兔,就一定能看見他。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會來景樂城,但是,他畢竟是因為自己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她得為他的安全負責,她不希望他脫離自己的掌控范疇,這會令她感到不安。
心雅搓了搓手,緊張地盯著前方駛來的一輛公交車。
車停穩了,車門打開,乘客一個接一個下來,但是,這輛車上并沒有那個人。接下來連續有五輛公交車進站,依然沒有“白襯衫”的身影。
心雅有點兒焦急地抬頭望了望景樂城背靠的九瑤山,山頂的觀星臺燈光璀璨,像浮于半空的一片火海。
心雅還惦記著報道里的小木屋,她想找到“白襯衫”以后再和他一起坐纜車上山,從山頂往下走,很快就能走到那片有木屋的樹林。不管報道中的小木屋是不是帶走了貝小瓷的那一間,但為了能找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不能放過任何一點兒機會。
可是,又過去了幾輛公交車,“白襯衫”還是沒有出現。
九點整的時候,心雅決定不等了,她要先去小木屋。
她匆匆跑過馬路,鉆進景樂城的售票大廳,在大廳外,她和一輛銀色的私家轎車擦身而過,有一個穿著灰色襯衣的中年男人正背靠著車門。
他從褲袋里掏出了已經關機的手機,重新開機后撥出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對方終于接了。“喂?”
“喂,少爺。”男人雖然有點兒心急,但還是保持著平緩的語調,“九點了,您什么時候回來?”
“林叔?回來?回家?”電話另一端的人狐疑不解,“我還想問你呢,不是讓你在醫院等我嗎,你把車開到哪兒去了?”
什么?!難道不是你叫我開車送你來景樂城嗎?名叫林僑生的男人心頭一緊,抬頭望向觀星臺,瞳孔微微放大,突然啞口無言。
林僑生是景檐的司機。這輛銀色的越野車是兩年前景檐十八歲的時候,爺爺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今天,林僑生本來開車陪景檐去理愛醫院,因為景檐要探望他的一位生病的老同學。景檐下車以后,林僑生就坐在車里用手機看視頻消磨時間。
他確定他不會等太久的,以他家小少爺的脾氣,他走進病房之后肯定會這么說:“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地方就是醫院了。我最多只待十分鐘,十分鐘后我就走。”
是的,他會嫌棄病房里的每一件東西,包括他朋友身上蓋的被子和穿的病號服,就算當著他的面用消毒水把凳子擦一遍,他寧可站著也不會坐一下。但是,他雖然嘴上說只待十分鐘,十分鐘到了以后,他也不會真走,他可能還會說服自己再多留五分鐘,甚至更久。林僑生一想到這位口嫌體正直的小少爺,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
但是,林僑生料到了在病房里會發生什么,卻沒有料到景檐離開住院部大樓之后會發生什么。
景檐把名片給了心雅之后,剛走出住院部大樓,就看見有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在他前方暈倒了。他于是又再返回一樓大廳,叫來了護士,看著護士把病人扶走,才又緩緩地朝著林僑生停車的地方走去。但他并沒有發現,就在他返回大廳的時候,一個穿著白襯衫、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正好從他的背后走過。
“白襯衫”原想搭公交車去景樂城,不過,他走出住院部大樓以后,卻無意間發現景檐的專屬座駕停在路邊,而林僑生也在車里。于是,他便以景檐的身份,要林僑生開車送他去景樂城。林僑生完全沒有看出兩個人的差別,很自然就答應了“白襯衫”的要求。
當景檐走到停車的地方,林僑生剛把車開出醫院。景檐給林僑生打電話,對方卻是關機的狀態。因為“白襯衫”怕真正的景檐打電話來,所以他一上車就找了個借口,讓林僑生關掉了手機。
車子開到景樂城門口,“白襯衫”下了車,林僑生沒有問他去景樂城做什么,只問了他什么時候回來。
“白襯衫”其實并沒有打算再跟林僑生會合,于是隨口糊弄了他一句:“九點吧。”
而那個時候,心雅還坐在出租車上,她并沒有比“白襯衫”早到,相反,她其實晚到了一步。
于是,九點一到,心雅等不到“白襯衫”,決定自己一個人去小木屋。而林僑生也開機給景檐打了電話。接到電話的時候,真正的景檐正在一條叫作字水路的老街上,吃一碗豆腐腦。
離開住院部以后,景檐聯絡不到林僑生,他只好一個人走出醫院。這時,天邊的最后一縷斜陽余暉被飄來的云團遮住了,夜幕降臨,景檐避開了醫院前面那條車水馬龍的大街,繞進了僻靜的小路里。他一時興起,沒有著急回家,反而是悠閑地散起步來。因為他喜歡夜晚,尤其是華燈初上的時刻。
似乎是在每一個醒來之后的清晨,從日出開始,他就已經在等待日落了。日落后才是他的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時刻。
因為他對日光有嚴重的過敏反應。這種過敏反應在醫學上被稱作“日光性皮炎”。雖然并不是完全不能夠接受日照,但是,稍長時間暴露在陽光下,他的皮膚就會紅腫發癢,也會有灼熱和刺痛的感覺。
記憶當中,被烈日照射后發病最嚴重的一次,小小年紀的景檐難受得在地上打滾,他忍不住亂抓自己的皮膚,紅腫的地方被他抓破了皮,他全身抽搐發抖,就連意識都不清楚了。
從那之后,白天無論去哪里,他都會帶著一把黑色的遮陽傘。純黑色,沒有任何圖案。
黑色成了他最喜歡的顏色。
每天看到太陽落下,夜幕升起,他就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終于來了,一天當中最從容坦然的時間。
景檐的很多活動都是在夜晚進行的,他曾經說過,他有吸血鬼的特質。他的日光性皮炎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學校里很多人都知道他有這個病。
今天,他一個人靜靜地走在陌生的街巷里,心里竟有一種淡淡的愉悅感。
他不知不覺就走了很久,直到他看見路邊有一間號稱是百年老店的小飯館,他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
飯館老板正在給客人端豆腐腦,那是他小時候很愛吃的,但卻已經很久沒吃的東西。
他頓時來了興致,進店找了個空位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腦。
飯館的地面油膩膩的,桌椅也很殘舊,連盛豆腐腦的碗都缺了一個口。但是,豆腐腦卻很好吃。就在他還想再要一碗時,林僑生給他打電話來了。
一個小時后,林僑生在字水路的路口接到了景檐。
景檐一上車就問他:“你剛才說,你開車送我去景樂城了?”
林僑生點了點頭。
景檐皺眉頭問:“你確定那個人是我?”
林僑生加重力度,又點了點頭。
林僑生是個老實人,為景家服務了十幾年,從來不說謊,這一點景檐很清楚。景家也待他很好,所以如果林僑生有私事要處理,他大可以直言,沒有必要編造出一個如此荒誕的借口。
景檐讓林僑生把整件事巨細無遺地對他講了一遍,他聽完,望著車窗外流動的夜景,沒再說話了。
林僑生也是滿腹狐疑,神情嚴肅,沉默了一路。
而這時的九瑤山上,心雅終于找到了那間林中小屋,但是,令她失望的是,那只是一間很普通的木屋,是景區搭建出來供游客休息落腳的地方。新聞中所謂的“憑空冒出”“閃著金光”,也是媒體為了給景區制造噱頭,而故意夸大造假。
心雅一無所獲,只好失望地下了山。
第二天是周日。早在半個月以前,爺爺景國霖就已經告訴過景檐,這個周日上海有一場旅游節的展會,景樂集團很重視這次展會,身為董事長的景國霖要親自去現場,他還要景檐陪他一起去。
八點鬧鐘一響,景檐就起床用冷水拍了拍臉,打起精神,跟著爺爺去了機場。
景國霖是個清瘦而矍鑠的老人,平時不多言也不愛笑,舉手投足都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疏離感。飛機上,兩位同行的公司高層一直在討論這次展會的相關事宜,景國霖聽著他們的討論,面色嚴肅,若有所思,見景檐似乎在發呆,他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提醒他:“認真聽,多學學。”
景檐捂著嘴,強行把一個呵欠壓了回去。“嗯。”
一個小時候,飛機降落在上海。在去展會的路上,景檐悄悄地給學校的一個同學人發了條短信:幫我打聽昨天早上墜湖那個女生的聯系方式。
對方很快就回復了一個曖昧的笑臉:遵命。
拿到簡阿梔的電話號碼以后,景檐立刻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接到電話的阿梔激動得不停用指甲掐手里的蘋果,說話有點兒語無倫次。景檐根本不想理會對方是什么心情,他只想驗證自己的推測——昨天傍晚,他在住院部大廳碰見心雅,心雅說她認錯了人,而接著林僑生就在住院部外面接走了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這兩件事也未免太巧合了,或許是有聯系的。
景檐單刀直入問阿梔:“簡阿梔,昨天傍晚我是不是來醫院看過你?”
阿梔還沉浸在被探望和這一通電話的喜悅里,柔聲說:“呃,你干嗎問我,你有沒有來過,自己不知道嗎?”
景檐加重了語氣:“我問你到底有沒有?”
阿梔被景檐的語氣嚇到,忙說:“有。”
“那我昨天有沒有告訴你,我為什么會來看你?”
阿梔一頭霧水,又怕自己說錯話,非常忐忑,聲音也越來越小了:“景檐,你問的問題好奇怪。”
景檐重復:“為、什、么?”
阿梔吞吞吐吐說地:“呃,你說是因為心雅去找你了,說服了你……來看我……你不記得了嗎?”
景檐若有所思:“她說服了我去看你?她?郁心雅?”
看來,事情果然和郁心雅有關。確定了這一點后,景檐在上海一整天都過得漫不經心,他很想早點兒結束這次行程,回學校找心雅問個明白。他還從阿梔那里要來了心雅的電話號碼,但對方卻一直關機。
他后來才恍然想起她的手機被自己扔進湯里了,他還問了林僑生,有沒有一個女孩來找他談手機賠償的事,林僑生說沒有,他便叮囑林僑生,如果這個女孩聯系他了,就讓她立刻給自己回電話,因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問她。
這個周末,心雅也忙得不可開交。她要參加輔修課的考試,還有兩個遠房親戚來D市旅游,住在她家里,她得接待他們,有空還要為他們做導游。
接待遠房親戚的任務是幾天前心雅的爸爸臨時下達的。原本計劃在上周從新西蘭惠靈頓回國的郁爸爸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打算再去一趟皇后鎮,看看美麗的阿爾卑斯山,到那里繼續尋找他的寫作靈感。
心雅的爸爸郁圖是國內一位知名作家,他常年為了追尋寫作的靈感而游歷在世界各地。
由于郁圖的散漫隨性,心雅的媽媽和他離了婚,后來嫁給了一個香港人,在香港定了居。而郁圖非但沒有自責反省,反而更自由了,回家的時間也更少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二百天心雅都是一個人過的。所以,這遠方來的親戚,也只能是她一個人接待了。
所以,心雅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去處理手機的事情。
心雅在平時學習日都是住校,通常周末會回家住。周日的晚上,她從家里回到學校,剛一進校門,就看見前方有一群人迎面而來,其中有一個男生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心雅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她不是沒擔心過“白襯衫”的行蹤問題,但是,她實在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他。一想到他在這個世界上停留的時間最多也不會超過七十二個小時,那就不如由著他去吧。反正阿梔的情緒已經穩定了,“白襯衫”的任務也算完成了,至于以后,見招拆招,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心雅這么想著,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脖子,嘆了一口氣。
這時,背后突然有一只手伸了過來,用一種不容反抗的力道鉗住了她的右手腕。她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那只手的主人,不是景檐是誰?——不,等等!又或者——他是“白襯衫”?
心雅不確定他到底是誰,故意沒說話。
景檐也沒有說話,拽著心雅就往前走。
心雅終于沉不住氣了,問:“喂,你帶我去哪兒?”
景檐面無表情,邊走邊說:“去一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景檐剛從上海回來,下了飛機以后,爺爺問他晚上是回家住還是回學校住,他想也沒想就說要回學校。
他原本打算去女生寢室找心雅,沒想到在半路就碰見她了。
他拉著她走到體育館后面的小花園里,此時花園很靜,四下無人,他丟開她的手,問:“他在哪兒?”
心雅依然不敢斷定眼前這個人到底是哪一個景檐,便含糊地問:“什么他?”
“到醫院去探望你朋友簡阿梔的那個人!”景檐頓了頓,一字一字地補充,“以我的身份!”
他這樣一問心雅就明白他是誰了,她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但立刻恢復了鎮定。“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景檐冷冷地盯著她:“你看起來挺聰明的,怎么沒有事先提醒他,不要來接近我認識的人,否則身份是容易穿幫的!”
心雅知道此刻言多必失,索性保持沉默。
景檐見她不說話,問她:“你現在這樣的態度,是要我告訴簡阿梔,我根本沒有到醫院看過她,一切都是你在搞鬼嗎?”
心雅還是堅持裝傻:“可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么。”
景檐說:“你說服不了我去醫院看望簡阿梔,就找了個贗品代替我。這個贗品還以假亂真到連我的司機都看不出破綻。”
心雅試探著問:“你的司機?他怎么……”
景檐說:“我的司機怎么會知道?……呵呵,因為那個笨蛋居然讓我的司機開車送他去了景樂城!”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在景樂城外面撲了空,那個家伙坐了景檐的私家車,比她早一步進城去了。真是可惡!明知道自己是個冒牌的,居然還明目張膽征用景檐的司機,他倒是可以消失得干脆利落,卻給她留了個爛攤子……總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她正尋思怎么開溜,突然,耳邊傳來了“咔嚓”幾聲樹枝斷裂的聲音,接著就是“啪嗒”一聲,重物砸地的聲音。
心雅愣了一下,她和景檐站在花園的一條過道上,過道的左側有一塊橢圓形的花壇,她很清楚地看到原本只有萬年青的花壇里,此刻竟然多出了一道人影!準確說,是一個披頭散發、面部朝下趴著的女生!
女生一動不動,在她的胸腹部的位置,隱隱有一團深暗的影子正在慢慢地擴散——
那是……
血?
她是從體育館大樓上摔下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心雅猛然感到頭皮發麻,嚇得大叫了一聲,景檐則向前跨了一大步,站到她面前,用身體擋住了她的視線。“別看!”那是他作為男子漢本能的風度和擔當。
心雅很自然地向景檐靠去,她閉著眼睛,額頭抵到他胸口,一只手抓著他的衣袖,那模樣像極了一只受驚的小動物。
景檐看著這樣的心雅,莫名地變得溫順起來。
“你在這兒站著別動,我過去看看。”他小聲說。
心雅乖乖點頭:“嗯。”
看見他的影子緩緩移開,她忽然有點兒恍惚,他剛才那聲叮囑,已然可以用溫柔來形容了,跟他慣于展露人前的跋扈高傲很不一樣。
但是,那份不一樣也僅僅維持了片刻,他走到那個女生旁邊,蹲下身推了推她,接著就恢復了一貫的高冷:“叫救護車!”
心雅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僵硬地站著。
他又大聲吼她:“郁心雅,你聽見沒有,叫救護車!她還有救!”
她如夢初醒:“我沒有電話!”
“用我……”話沒說完景檐就發現手機不在身上,可能是剛才林僑生送他回來的時候落在車里了。
“去找別人借電話!”他命令道,“快去啊!”
“哦!”
墜樓的女生是C大音樂系的學生,名叫粟寧。她從體育館的四樓摔下來,身體和頭部都有多處嚴重的損傷,送院搶救以后,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依舊昏迷不醒,會不會醒、什么時候醒,都是未知。
這件事情在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校園。
第二天上午,心雅剛到教室,就有人來通知她,校長要見她。
她趕到校長室,發現景檐也在那里。辦公室里還有兩名警察,他們是來調查粟寧墜樓事件的。
報警的人是粟寧的父母,還有一個跟粟寧關系很好的同班同學。心雅來校長室之前,那位粟寧的同班同學剛離開。據那位同學說,粟寧之所以會去體育館,是因為他們音樂系里有一個叫何楚的男生約了她在那里見面。何楚喜歡粟寧,這是音樂系的人都知道的。而粟寧對何楚的態度很微妙,不接受,也不拒絕,兩個人的關系在別人眼里撲朔迷離。
粟寧的同學說,昨天何楚本來想約粟寧看電影,但粟寧說沒興趣,拒絕了。何楚因此很不滿,又說不看電影也行,但他想見她,地點就約在體育館。粟寧說何楚在電話里的語氣聽起來很不好,她怕自己一再拒絕他,會惹他發脾氣,畢竟這何楚是出了名的蠻橫暴躁,所以,她只好硬著頭皮赴約了。
夜晚九點以后的體育館通常都沒什么人,約在這種地方見面,本來就讓人心里有點兒不踏實。臨出門前,粟寧的同學還開玩笑對她說:“如果需要英雄救美就趕緊給我打電話。”沒想到,竟然真的出事了。
校長一早便給何楚打了電話,問他昨晚是不是跟粟寧在一起,但何楚的回答是沒有。他說他昨晚跟朋友在外面吃飯,本來是打算吃完飯后去見粟寧,但在吃飯的時候他們跟鄰桌的一群人發生了沖突,有個朋友受傷了,所以他就沒有赴約見粟寧,而是陪那個受傷的朋友去診所了。
所有與事件相關的人都被校長一并喊到了辦公室,這時,只有何楚還沒到。
心雅和景檐作為目擊者,警察希望他們詳細地講述一遍發現粟寧的經過。但是,心雅由于當時太過驚慌,根本沒有留意周圍的環境,她給不出對案件分析有用的任何線索。警察又詢問景檐,一直懶洋洋地坐在校長室沙發上的景檐緩緩站了起來,正想開口說話,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生臉色陰沉地走進了校長辦公室。
這個人就是何楚。
何楚進來之后依次打量了房間里的人,最后目光定在了景檐的身上。
景檐看得出對方的目光里有兇氣,嘴角抽了抽,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對警察說:“他在現場。”
警察眉頭一皺,問:“你說清楚一點兒,你說何楚他在粟寧出事的現場?”
景檐抬了抬下巴:“嗯。”
警察顯然有點兒不滿景檐惜字如金的態度,再次強調:“你再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
景檐抄著手:“昨天晚上粟寧墜樓的時候,我看見他就趴在體育館四樓的欄桿上,我想他也看見我了,對吧,何楚?”
心雅聽景檐這么一說,回想起他遮擋她視線的時候,是有那么幾秒鐘回頭看向體育館樓上,還微微愣了愣神,估計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發現了何楚吧?
何楚面對景檐的指控,氣定神閑地扶了扶眼鏡框,說:“如果你沒有說謊,那就一定是看錯了,景檐。”
景檐反駁:“相識一場,你的樣子我怎么會看錯呢?”
景檐跟何楚的確認識。何楚是個官二代,而景檐一直有一群吃喝玩樂的朋友,原本何楚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因為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何楚跟所有人都翻了臉,跟景檐也成了仇人。
這時,校長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背著手嚴肅地說:“你們都好好地跟警察把事情交代清楚。”
何楚說:“校長,我沒什么好交代的。我承認我認識粟寧,而且我也喜歡她,但是,她墜樓的事真的和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我剛才在電話里已經跟您解釋過了,昨天晚上我根本不在學校。”
景檐一臉冷傲:“我只是把我親眼看到的事情說出來,粟寧墜樓,他在樓上,就這么多。”
兩個男生各執一詞,場面一度十分僵持,直到校長室外面又來了人。
來的人是何楚的同學,一個瘦高個,還有點兒駝背的男生,男生還帶來了一名中年婦女。
心雅看見她頗為吃驚,那名中年婦女是她女生宿舍樓的樓管阿姨。
樓管阿姨進來之后,把在場所有的人都打量了一遍。駝背的男生向何楚遞了個眼色,然后走到校長和警察面前,說:“校長,劉阿姨說,她有線索想提供給警方。”
校長和警察都看著劉阿姨,劉阿姨不由得有點兒緊張,搓著手說道:“呃,是這樣的,我聽同學們說,昨天晚上墜樓現場的目擊證人是這位——”她指了指景檐,“景檐同學。”心雅看了一眼臉色茫然的景檐,心道這家伙還真有知名度,連樓管阿姨也認識他。
劉阿姨繼續說:“……昨天晚上出事的時候,景檐同學可沒在體育館,他在我們女生寢室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