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剎海的清晨還帶著涼意,但菜市場的喧囂早已驅散了寒氣。
人聲鼎沸,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陳雨安挑著還剩幾條魚的魚簍,熟門熟路地擠進人群,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
剩下的都是些小鯽魚、小鯉魚,個頭不大,賣相一般。
他也不指望能賣出多高的價錢,主要是換點零錢,順便買些家用的必需品。
“小伙子,這魚怎么賣啊?”
一個挎著菜籃子的大媽湊過來問道。
“大媽,便宜賣了,您看著給點就行,添個菜。”
陳雨安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并不斤斤計較。
大媽見他爽快,人也長得精神,挑了兩條鯽魚,給了幾毛錢。
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人,陳雨安沒費多少工夫,就把魚簍里的魚賣得差不多了。
他特意留下了一條稍微大點的鯽魚,約莫半斤多重。
用剩下的零錢,他又買了點粗鹽、一小瓶醬油和一點最便宜的豆油。
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省不得。
掂量著手里剩下的一條魚和剛買的油鹽,陳雨安用草繩仔細捆好,掛在扁擔的一頭。
另一頭是空了的魚簍和魚竿。
忙活完這一切,天色已經不早了。
西邊的太陽墜入了連綿的屋脊線,只留下天邊一片橘紅色的晚霞。
暮色四合,胡同里開始升起裊裊炊煙。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飯菜的混合香味,還有煤爐燃燒時特有的嗆人氣味。
該回家了。
雨欣該等急了。
陳雨安加快了腳步,扁擔隨著他的步伐有節奏地上下晃動。
今天賣魚得了“巨款”,這絕對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必須趕緊回去告訴妹妹。
看著妹妹驚喜的表情,大概是他現在最期待的事情。
而且,有了這筆錢,妹妹上學的事情就徹底穩了。
想到這里,陳雨安的步子邁得更大了些。
穿過熟悉的巷口,拐進南鑼鼓巷那座熟悉的四合院。
院子里比往常要安靜一些。
這個時間點,各家各戶應該都在忙著做晚飯,或者已經端著碗在院子里、門檻上吃飯聊天了。
但今天,院子里空蕩蕩的。
只有中院賈家的窗戶透出昏黃的燈光,隱約傳來賈張氏罵罵咧咧的聲音。
陳雨安沒在意,徑直走向自己家所在的后院角落。
奇怪。
往常這個時候,雨欣要么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做針線活,要么就站在門口張望著,等他回來。
今天怎么不見人影?
陳雨安心里微微有些疑惑,但也沒多想,也許是妹妹在屋里忙活。
他走到自家門口。
門虛掩著,沒有鎖。
這也很正常,白天家里有人,一般不上鎖。
“雨欣?哥回來了!”
陳雨安推開門,習慣性地喊了一聲。
屋里沒有回應。
光線昏暗,窗戶紙透進來的最后一點天光,只能勉強視物。
沒有點燈。
一股不好的預感,瞬間攫住了陳雨安的心臟。
“雨欣?”
他又喊了一聲,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還是沒有回應。
靜,死一般的寂靜。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因為急促趕路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哐當!”
肩上的扁擔滑落在地,魚簍和魚竿砸在青磚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那條準備晚上給妹妹加餐的鯽魚,和剛買的油鹽醬醋,也滾落在一旁。
陳雨安顧不上了。
他三步并作兩步,掀開通往里屋的布簾,沖了進去。
里屋更暗。
借著外屋透進來的一點微光,他看到床上隆起一團。
是妹妹!
陳雨安的心猛地揪緊,幾步沖到床邊。
“雨欣!你怎么了?!”
床上的人影動了動,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陳雨安湊近了看,只見妹妹陳雨欣裹緊了那床洗得發白的舊被子,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身子還在微微發抖。
他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妹妹的額頭。
滾燙!
像烙鐵一樣!
“發燒了!”
陳雨安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昨天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得這么重?
肯定是著涼了!
這幾天早晚溫差大,什剎海邊風又硬,自己只顧著釣魚賺錢,忽略了妹妹的身體。
強烈的自責和恐慌瞬間淹沒了他。
“雨欣,別怕,哥在!”
陳雨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卻帶著無法掩飾的焦慮。
“哥帶你去看大夫!”
他來不及多想,也顧不上收拾任何東西。
救人要緊!
彎腰,小心翼翼地將燒得有些迷糊的妹妹從被子里抱出來,然后利落地將她背到自己背上。
十三歲的女孩,雖然因為長期營養不良顯得瘦弱,但也有一定的分量。
可此刻的陳雨安感覺不到任何重量,只有一個念頭——快!快去醫院!
“堅持住,雨欣,我們馬上去醫院!”
他一邊低聲安慰著背上的妹妹,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外沖。
沖出里屋,沖出外屋。
外屋地上散落的魚、油鹽醬醋,他看都沒看一眼。
沖出房門。
那扇破舊的木門,在慣性下晃蕩了幾下,留下一道敞開的縫隙。
他甚至都忘了,或者說根本沒想起要去鎖門。
背著妹妹,陳雨安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朝著離四合院最近的街道醫院狂奔而去。
……
陳雨安焦急的身影剛消失在院門口。
中院的陰影里,一道瘦小的身影就鬼鬼祟祟地探出了頭。
是賈張氏。
她早就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剛才陳雨安回來,她聽到了。
后來那聲響亮的“哐當”聲,還有陳雨安焦急的喊聲,她也聽到了。
現在,看到陳雨安背著他那個病秧子妹妹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連門都沒關嚴實。
賈張氏那雙三角眼滴溜溜一轉,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后院,像只老鼠一樣,在陳雨安家門口探頭探腦。
往里一看。
嘿!
地上不是掉著一條魚嗎?
還挺肥!
旁邊還有油瓶子、鹽罐子!
這陳家小子,不是說窮得叮當響嗎?怎么還有魚有油的?
八成是今天去賣魚,偷摸留下的!
賈張氏喉嚨動了動,咽了口唾沫。
最近家里油水少,棒子面都快吃不上了,正饞肉呢!
這送上門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飛快地左右看了看,確定院子里沒有其他人。
就連平時愛在院子里晃悠的幾個老娘們,這會兒也都在家貓著呢。
天賜良機!
賈張氏矮下身子,貓著腰,像一陣風似的溜進了陳雨安家。
動作那叫一個麻利。
撿起地上的鯽魚,掂了掂,嗯,分量不輕,夠燉一小鍋了。
又順手把那瓶豆油和裝著粗鹽的小布袋揣進懷里。
蚊子再小也是肉!
得手之后,她不敢多待,立刻轉身,用比進來時更快的速度溜了出來。
做賊心虛,她連頭都不敢回,一溜煙跑回了中院自己家。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鐘。
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卻不知道,在她溜進陳雨安家,又溜出來的時候,后院通往前院的拐角處,一道小小的身影正悄悄地看著。
是何雨水。
她剛幫哥哥何雨柱打完下手,準備回自己屋,恰巧看到了這一幕。
昏暗的光線下,賈張氏那賊眉鼠眼、做賊心虛的樣子,看得清清楚楚。
何雨水嚇了一跳,連忙把身子縮回墻后,捂住嘴巴,大氣都不敢出。
賈家這老婆子,太嚇人了!
連人家遭難的時候都趁火打劫!
何雨水心里害怕,又有點替陳家兄妹不值。
但她不敢聲張,賈張氏在院里是出了名的潑婦,惹不起。
她只能悄悄地躲著,等賈張氏走遠了,才飛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門插好。
……
賈家。
賈張氏像只打了勝仗的母雞,昂首挺胸地進了屋。
“砰”地一聲把門關上,還插上了門栓。
她這才松了口氣,把懷里的東西掏出來,放到桌上。
“媽,你干嘛去了?神神秘秘的。”
里屋傳來賈東旭的聲音,他正坐在床上抽著煙。
“還能干嘛?給你弄好吃的去了!”
賈張氏把那條鯽魚舉起來,得意地晃了晃。
“看看!魚!今天晚上咱們家改善伙食!”
賈東旭看到魚,眼睛也是一亮,但隨即皺起了眉頭。
“魚?哪來的?你哪來的錢買魚?”
他可是清楚得很,家里現在連買棒子面的錢都快沒了,賈張氏更是個一毛不拔的主,怎么可能舍得買魚?
賈張氏被問得一滯,眼珠子轉了轉,立刻梗著脖子道:
“買的!我自有辦法弄到錢!你管那么多干嘛?”
“你有辦法?”
賈東旭狐疑地看著她。
“咱家什么情況你不知道?你那點錢,我都清楚,哪夠買這么一條魚?還有這油和鹽?”
“你個小兔崽子!敢跟你老娘這么說話!”
賈張氏被戳中心事,頓時惱羞成怒,聲音也拔高了八度。
“我說是買的就是買的!是不是我買回來的東西,你還不吃了?”
她耍起了無賴。
“行行行,你買的,你買的。”
賈東旭撇撇嘴,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媽了。
胡攪蠻纏是她的拿手好戲。
再問下去,肯定又是一頓撒潑打滾。
他也懶得再追究,反正有魚吃就行。
“趕緊拿去做吧,我餓了。”
賈東旭掐滅了煙頭,不耐煩地揮揮手。
“知道了!就知道吃!”
賈張氏嘟囔了一句,拿起魚和油鹽,扭著腰去了廚房。
心里卻在得意:哼,小樣的,還想套老娘的話?沒門!
只是她沒注意到,在她轉身去廚房的時候,賈東旭看著她的背影,眼神里充滿了不信任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屋子里,只剩下煤油燈昏黃的光,映照著這對各懷心思的母子。
而此刻的陳雨安,正背著高燒的妹妹,心急如焚地奔跑在去往醫院的漆黑胡同里。
他完全不知道,就在他離開的這短短時間里,那個他勉力維持的家,已經被四合院里的鄰居悄悄光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