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朱雀大街——
申時的朱雀大街蒸騰著糖炒栗子的焦香。
蘇瑾戴著素紗帷帽走在大街上,身后跟著翠心和影右。
蘇瑾原是打算出來給白止買些糕點的,順便慶祝一下兩人和好。
影右自從白止與蘇瑾和好后,便奉命貼身保護,主要是白止考慮到萬一蘇瑾被太傅府的人發現端倪,影右好掩護她。
其實誤會解開后,蘇瑾是想回家的,但是還沒想到回家怎么跟父親解釋,怪罪一番是輕的,若是父親知道她一直住在未婚夫婿府上,估計自己跪三天祠堂都不能讓他消氣。
罷了,等著和將軍商量一下再做定奪吧。
蘇瑾正走在前,素紗帷帽突然被風掀起一角,露出發間綴著木樨流蘇的銀簪,還有她那張清秀的面龐。
誰知就是這一股初冬的風,吹進了別人的心里。
她駐足在酥芳齋前挑選桂花糖時,忽覺斜里刺來道灼熱視線——一個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正用折扇挑開轎簾,扇骨上嵌著的夜明珠晃得人眼花,此刻這人正深深望著自己。
“小姐,酥芳齋的桂花糖新熬了三鍋。”翠心抱著包好糕點的油紙包緊跟其后,眼角余光卻瞥見影右的手正按在腰間暗器袋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那一直望著蘇瑾的公子哥下了馬車,一步步向著她那邊走來。
此刻影右正狠瞪著斜刺里湊上來的錦衣公子,袖中從暗器袋里拿出來的銀針已經在袖底折射出冷光。
李承安的折扇“啪”地展開,扇骨上嵌著的夜明珠晃得人眼花。他腰間纏金絲香囊散出濃烈的龍涎香,混著靴筒邊緣的紅粘土氣息,一看就是剛從胭脂巷那種地方出來。
"小生李承安,是應天府工部侍郎,見過姑娘。"那人下馬車的動作帶著刻意矯飾的風流,腰間纏金絲香囊散出濃烈的龍涎香,"敢問姑娘芳名?這朱雀街三百六十鋪,在下愿作引路之人。"
蘇瑾指尖在翠心的油紙包上快速叩了三下——這是她們主仆間的暗號,示意警惕登徒子。
“姑娘襟前繡的纏枝蓮,倒是像極了大戶人家的繡娘手藝。”李承安欺近半步,折扇幾乎要觸到帷帽垂紗。
翠心突然驚呼一聲,裝著點心的紙包“恰巧”砸在他織金蟒紋的袍角,碎核桃和桂花糖滾落滿地:“哎呀!公子的衣裳臟了!”
影右的銀針在袖中轉了半圈,最終還是按捺住。他清楚蘇瑾此刻不愿鬧大,畢竟太傅府的人還在明里暗里搜尋蘇瑾蹤跡。
可這姓李的分明是盯上了夫人的容貌,那雙眼在素紗下掃來掃去,讓他想起北疆狼盯著羊羔時的綠光。
蘇瑾向后退了一步,拉開了自己和那李公子的距離。
“公子慎言,奴家借居國公府西廂,公子若執意相送——”她抬眼,帷帽陰影里眸光如刃,“可敢送我到白將軍府門前?”
蘇瑾說出國公府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李承安能知難而退。
李承安的折扇“咔”地合攏,指腹摩挲著扇墜上的和田玉。他自然聽說過鎮國將軍的威名,那玄甲軍踏過的地方連草都要矮三分。
“你是和白將軍有婚約的那個太傅千金?”
“不是!”
蘇瑾下意識脫口而出。
總不能在這里露餡。
李承安見對方矢口否認自己是太傅千金,那想必這姑娘肯定不是白止的女人,畢竟誰會在和一品太傅千金大婚前還勾搭別家姑娘。
而眼前姑娘眼尾那抹若有若無的朱砂痣,偏生勾得他心癢:
“原是將軍府的貴客,小生有幸護送。”說著便抬手示意馬車,金絲穗子在風雪中晃出輕佻的弧度。
沒想到這人這么厚臉皮......
翠心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眼中閃過焦急——這人竟然聽說白止的名號都不打退堂鼓。
蘇瑾卻在糕點攤主看戲的眼神中,輕輕嘆了口氣。
她也曾在蘇相口中有所耳聞,這工部侍郎李承安是出了名的厚臉皮,若此刻硬拒,怕是要糾纏到天黑,反而惹來更多注意。
“勞煩公子了。”她微微福身,任由翠心扶著上了李承安的馬車。影右緊跟其后,玄鐵護腕在車轅上磕出輕響,目光如刀般剜向李承安腰間的香囊——那香囊的紋樣,分明是城南戲班花魁慣用的款式。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時,蘇瑾隔著車窗望著街旁叫賣的糖畫,想起白止昨日在書房說的話:“若遇麻煩,便提我名字。”
可此刻提了名字,卻還是反被人將了一軍。
“姑娘可知,這朱雀街的糖畫攤,數老王家的最妙。”李承安的聲音隔著帷紗傳來,帶著自以為是的風流,“去年中秋,我曾在此為花月樓的姑娘……”
“公子說錯了。”蘇瑾突然打斷,聲音里浸著薄冰,“老李家的糖畫,擅畫木樨,更勝一籌。”她想起白止第一次為她買糖畫的模樣,那人耳尖通紅地攥著糖畫,像握著什么珍寶。
車廂內突然靜了。李承安的折扇在掌心敲出雜亂的節奏,終于在國公府朱漆門前停住。
影右搶先一步掀開車簾,雙眼在暮色中泛著冷光,臉色更是陰沉的嚇人,嚇得車夫差點從轅上摔下來。
“姑娘請。”李承安勉強維持著風度,目光卻落在門匾上“鎮國公府”四個鎏金大字,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李承安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打算拉近自己和蘇瑾的距離。
影右的玄鐵護腕直接橫在兩人之間,護腕上的虎頭吞口在燈籠下泛著冷光:“我家姑娘身子弱,經不起長時間在外站著受風寒,公子請回吧”
“不過討杯熱茶,何須如此戒備?”李承安的金絲香囊晃出濃烈龍涎香,靴底紅粘土在雪地上踩出歪斜的印子,“在下與將軍曾在刑部見過——”
李承安本想套個近乎,不成想話未說完,街角就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白止的赤兔馬踏碎瓊玉,玄色披風卷著塵土甩在朱漆門上,甲胄鱗片相撞的錚鳴驚得檐角飛鳥展翅高飛。
來到國公府門前,白止勒住韁繩的手頓在半空,目光落在李承安攥緊的折扇上,扇面“尋芳”二字在暮色中刺得她眼疼。
“將軍!”影右像是看見了救星一樣,趁機貼近,壓低聲音道,“這廝從酥芳齋就跟著,一看就是個登徒子,還說姑娘襟前繡紋像大戶人家的手藝。”
影右看見白止聽了他的話之后,她的指節在劍柄上碾出紅痕,是北狄惡戰時都沒見過的狠勁。
白止翻身下馬,戰靴碾碎李承安腳邊的泥土碎渣。她刻意放重腳步,甲胄擦過蘇瑾的繡鞋時停住腳步:
“李侍郎此時造訪,是替工部查崗,還是替胭脂巷的姑娘們傳信?”尾音拖得極慢,護腕上的狼首紋在陽光中猙獰如活物。
李承安被白止天生自帶的威壓震得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門柱,他發現此時蘇瑾悄悄往將軍身邊挪了半步。
他還是低估了白止的殺氣有多強。
“小生只是順路……”他的折扇“啪”地合攏,扇墜上的和田玉磕到門環,“聽聞將軍府的木樨茶能驅寒——”
“影左。”白止忽然打斷,目光掃過李承安靴底的紅粘土,“去查查城南胭脂巷最近的賊窩,李侍郎靴底的土色,倒與那里的一模一樣。”
陰影里的影左無聲頷首,梅花鏢在掌心轉了半圈。他瞥見翠心攥著蜜餞紙包的手在發抖,指尖還沾著方才砸李承安時蹭的糖霜,那包蜜餞本該是給將軍的零嘴。
“白將軍何故有如此大敵意?小生…”
朱漆門前的風雪突然靜了。李承安看著白止從腰間扯下玄鐵酒囊。
“李侍郎若想喝茶,”她仰頭灌了口酒,喉結滾動的弧度驚得李承安后退半步,“明日卯時去兵部,本將讓伙房煮黃連水,管保比龍涎香醒腦。”
李承安見白止如此護著這姑娘,忽然想起,鎮國公府直到白止凱旋回來的時候,府上還是空落落的,如今突然冒出個姑娘,那肯定是白止最近才認識的。
“將軍恕罪,是小生打擾了,不過白將軍還是注意點好,與太傅千金大婚前還勾搭別的姑娘,讓蘇太傅知道可不好。”
李承安終于向蘇瑾行了拜別禮。
“小生改日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