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下朝——
陽光透過斑駁的枝葉，灑下一片片金色的光影，為整個東宮的宮廊增添了幾分夢幻的色彩。
趙珩剛轉(zhuǎn)過東宮回廊，不經(jīng)意間便瞧見白止正倚在朱漆柱旁，旁若無人地拋接著虎符。
陽光傾灑而下，將她身上的玄甲染成了醉人的金紅，束發(fā)的銀冠此刻有些歪斜，讓她看起來活脫脫像個偷到糖吃、正滿心歡喜的孩童，周身洋溢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殿下！"白止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趙珩，她瞬間來了精神，一個鷂子翻身便輕快地躍到趙珩跟前。隨著她的動作，腰間的玉玨相互碰撞，發(fā)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響，在這寧靜的宮廊里格外清晰。
還沒等趙珩做出任何反應(yīng)，白止就迫不及待地拽著他的袖口，一邊往東宮琉璃亭快步走去，一邊興高采烈地說道："你猜太傅千金是誰？"話剛出口，她又像是等不及趙珩回答，自顧自地揭曉答案，"是沈時！竟是沈時！"
趙珩手中正輕輕搖晃著的湘妃竹扇，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咔"地一聲緊緊并攏。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微微一怔，手中的動作也隨之停滯。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扇子，仿佛想要借此掩蓋內(nèi)心的震動。
趙珩緩緩走到石桌旁，望著石桌上并排擺放的兩盞茶，眼神有些空洞，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想到自己一直深藏心底的感情終究還是落空，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如同咽下了一杯濃茶，苦澀在舌尖蔓延開來，久久無法散去。
"所以......"趙珩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他伸手摩挲著茶盞上御窯新燒的木樨紋，試圖借此平復(fù)內(nèi)心的波瀾，"圣旨賜婚的，正是你心上人？"
白止此刻滿心都是與蘇瑾的喜事，絲毫沒有察覺到趙珩的異樣，她興奮地將佩劍"哐當"一聲拍在石桌上，震得茶湯泛起層層漣漪。她眉飛色舞地比劃著，說道：
"你說巧不巧！那日她摔進我懷里，我還當......"說到這里，她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話音戛然而止，耳尖瞬間紅得似要滴血。
“對了，蘇太傅還不知道瑾兒…就是蘇瑾在我府上，你可別說漏了。”
趙珩知道，白止這是把他當成自己人才告訴他這件事的。
他緊緊盯著白止那明媚燦爛的笑容，心中像是被一塊燒紅的炭哽住，難受得厲害。他強忍著內(nèi)心的痛苦，從喉間擠出兩個字：
"恭喜。"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千年寒潭的冰冷，透著絲絲寒意。他頓了頓，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接著問道："何時請孤喝喜酒？"
白止依舊沉浸在喜悅之中，渾然不覺趙珩的異常，繼續(xù)眉飛色舞地描繪著未來的計劃：
"等找機會，我就去太傅府上送聘禮！婚期同蘇太傅商議商議，自然是......"
話說到一半，她猛地頓住，這才驚覺自己差一點就忘了自己女兒身的秘密。在與蘇瑾解除誤會后的這段日子里，她太過幸福，以至于常常忽略了這個一直小心翼翼隱藏的身份。
“怎么了？”趙珩被白止這突如其來的停頓弄得有些疑惑，不禁開口問道。
“沒......沒什么，呵呵......”白止有些心虛地打了個哈哈，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趙珩沒有再追問，只是默默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半盞冷茶，苦澀的味道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一直苦到了心底，他的舌尖都被麻得有些失去知覺。
"孤會備厚禮。"趙珩放下茶杯，笑著站起身來，廣袖輕輕拂過，掃落了石凳邊的枯葉。那些枯葉在風(fēng)中輕輕飄落，仿佛帶著他此刻破碎的心情。
"要南詔的紅珊瑚，還是東海的鮫珠帳？"他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刻意的輕松。
“殿下不必如此客氣。”白止連忙回應(yīng)道。此時，冬風(fēng)忽地轉(zhuǎn)了向，原本輕柔的風(fēng)變得有些凜冽，將零落的樹葉無情地卷進白止的戰(zhàn)袍。
兩人之后又聊了幾句北狄邊境的事，趙珩話語間始終透著淡淡的漫不經(jīng)心。
拜別后，趙珩獨自向前走去，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走出十步開外，他才敢松開一直緊緊攥著的掌心。
此時，他的掌心已經(jīng)被指甲掐得生疼，半截指甲刺入血肉，血珠滲了出來，落在地上，在暮色中碎成點點星光，仿佛是他破碎的心在這夜色中閃爍著最后的光芒。
國公府——
暮色漫過國公府朱漆門時，白止的玄色披風(fēng)還沾著東宮的風(fēng)土氣息。她站在月洞門前，望著西廂房透出的暖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護腕上的紋路。
“將軍回來了？”翠心的聲音從廊下傳來，手里捧著的青瓷盞騰起木樨蜜的甜香，“小姐在西廂不知臨摹什么，說等您回來共賞新得的墨寶。”
白止頷首，向著西廂房走去，卻在推開雕花門時忽然僵住，因為他看見蘇瑾正伏在案前，淡藍裙裾垂落地面，發(fā)間未簪珠翠，只別著一個簡單的木簪。
“阿止？”蘇瑾抬頭，硯臺里的墨汁染了指尖，“東宮議事可還順利？”
白止望著她手上未干的墨痕，喉間突然發(fā)緊。
“嗯，我和殿下向來一拍即合。”
蘇瑾點點頭，看向窗外。
“我明日就主動回太傅府，回去便和父親說我這幾日在城郊和城內(nèi)的客棧輾轉(zhuǎn)，這樣他便不知道我一直住在國公府，屆時你來送聘禮時，父親也不會為難你。”
白止心頭一緊，白日里與趙珩談及聘禮時的疏漏如潮水般涌來，她想到自己還未曾和蘇瑾坦白自己最重要的一件事。
“瑾兒，”她忽然扯住蘇瑾的衣袖，像北疆戰(zhàn)場上拽住受驚的戰(zhàn)馬，“你……可否再留兩日？”
蘇瑾擱下狼毫，墨筆在宣紙上拖出歪斜的線條：“怎么了？是出了什么問題嗎？”
白止看著蘇瑾在眼前晃動，她忽然不敢直視那雙映著自己倒影的眼睛，低頭盯著對方腕間新結(jié)的同心結(jié)：
“聘禮……聘禮單還需再改改，北疆的玄鐵不夠細膩，配不上你的玉容。”
蘇瑾噗嗤笑出聲，伸手拉過白止：
“將軍何時學(xué)會哄人了？那日在膳房大肆吃醋的時候，可沒見你這般扭捏。”她忽然湊近，木樨香混著墨味拂過白止耳尖，
“可是怕我爹爹不喜你？”
白止耳尖爆紅，她慌忙轉(zhuǎn)身，卻撞翻了案頭的青瓷筆洗，濺起的墨汁正巧染臟了蘇瑾的袖口，白止趕忙拿起案上的帕子擦拭：
“瑾兒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覺得，這聘禮確實還要多加些......”
蘇瑾看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輕笑一聲。
“好，我再留兩日。”蘇瑾輕笑，將握住白止的手又緊了緊，“不過明日要陪我去西市挑紅綢，上次看中的纏枝蓮紋，正適合做聘禮的封緞。”
白止望著她眼底跳動的燭火，她知道蘇瑾定是看出了自己的猶豫，卻偏要裝作渾然不覺，用細碎的絮語替她掩去所有不安。
“夜深了，”蘇瑾忽然吹滅燭火，月光漫過她發(fā)間未褪的木樨，“既然明日還要去挑紅綢，將軍可愿陪我畫樣？”
白止看著眼前人正牽著她的手，心中一暖。
“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像怕驚碎了滿庭月光，“我親自執(zhí)筆畫樣，定要讓全京城的繡娘，都知道鎮(zhèn)國將軍的聘禮，比北疆的雪還要干凈，比木樨的香還要長久。”
蘇瑾忽然停步，轉(zhuǎn)身時發(fā)間木樨落在她掌心：“阿止，其實聘禮何須貴重？你看這朵花。”
她指向自己臨摹的作品。
“開在霜降后，敗在春風(fēng)前，卻偏能在冰天雪地里，香透整個寒冬。”她忽然踮腳，在白止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就像你我，縱有千難萬險，終能守得初心。”
夜風(fēng)卷起滿地碎瓊，白止望著身旁的蘇瑾，忽然覺得所有的猶豫都化作了繞指柔腸。
“瑾兒，”她忽然將人擁入懷中，聽著對方慌亂的心跳，“再留三日吧，我怕兩日，不夠我想好如何與岳父大人說，我這雙手，既能握劍殺人，也能為你描眉簪花。”
蘇瑾伏在她肩頭輕笑，指尖悄悄摟緊白止的腰身：“傻瓜。”
白止忽然笑出聲，笑聲驚起檐角寒鴉。
“那瑾兒到底是同不同意？”
“先說好，”蘇瑾調(diào)皮一笑，“多留三日，你要教我練劍，就用你在北疆自創(chuàng)的那套‘木樨十三式’。”
白止心中泛起清甜。又成功的把所謂女兒身的顧忌給拋在了腦后。
“好，”她輕聲應(yīng)道，“十三式不夠，我再創(chuàng)十三式，待你我鬢生華發(fā)時，便在木樨樹下，舞給天下人看。”
廊下銅鈴輕響，而懷中的人，正用指尖描繪著她掌心的劍疤，仿佛在勾勒一幅，比任何聘禮都要珍貴的，關(guān)于未來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