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郡謝氏到訪!”隨著小廝的高喝,一行車隊停在一座豪華的府邸前。
馬車停駐,一入眼,便是兩只莊嚴的石獅,抬頭就見一塊雕花牌匾上,馬府兩個氣勢磅礴的燙金大字,彰顯著主人家的華貴。
一聽有客人到訪,門前的四個仆役就連忙兩人迎上前去接拜帖,只見拜帖上寫著:謝道韞。
而另外兩人跑向門內通報,一路高喝著:“陳郡謝家客到!”聲音漸行漸遠。
稍等片刻,隨著一群人簇擁著一位相貌堂堂,儀表不凡的中年男人走出大門,他便是這府邸的主人馬俊升,他邊走邊道:“謝夫子,知曉您來,早前老夫便讓人去迎了,沒想到夫子家的馬夫,比老夫家的爽利些。”
“不過短短一日光景。”
隨行的聰慧丫鬟玉僮輕巧地撩起了馬車的帷幔,仿佛揭開了時光的輕紗,車內之人便這般不經意間,顯露了其廬山真顏。
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婦人,她起身下車,輕聲道:“馬老爺,接到您親手寫的拜帖,欲請奴家到府上教導馬公子文墨,奴家自是不敢耽擱。”
聽她這樣說,馬俊升哈哈大笑了幾聲。
“是小兒之福,能得謝夫子青睞,謝夫子文采斐然,小兒文才得夫子教導一番,想必來日科舉考試更上一層樓。”
“亦是公子是可造之才,送予奴家的文章,雖小小年紀,卻顯露他風骨已存。”
等她站于地面,眾人才看清,這位傳說中的女子,生得一副素雅之貌,氣質溫婉中透著不凡的靈秀,行走間如同春風拂過柳絲,柔美而不失力度,一雙明眸清澈如水,流轉間閃爍著智慧,仿佛能洞察人心,她挽著婦人發髻,站在那仿佛一幅動人的水墨畫。
馬俊升連忙招呼著她進門。
等來到客廳,潔手后,謝道韞剛端起茶水,一個年輕的男子就走了進來,先是到她面前彎腰行禮。
“謝夫子,小生馬文才。”
簡短的一句話說完,他就退到了馬俊升椅子旁邊站立著,不卑不亢的。
謝道韞不禁打量起了這太守之子,她想不到,那么有攻擊力的文章,竟是出自眼前這人的筆下。
他的身姿挺拔如青松,一襲白衣勝雪,不染塵埃,仿佛自九天之外翩然而至的謫仙,然而,在這份遺世獨立的仙姿之下,卻隱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盛氣凌人。
墨發如瀑,馬尾上的紫色發帶隨風輕輕飄揚,帶著幾分超脫世俗的飄逸,面容清俊絕倫,眉眼細長,宛如遠山含煙,眸光卻是深邃而冷冽如泉水,仿佛能洞察世間萬物,又似冰封萬里的寒潭,讓人不敢直視。
這位謫仙般的人物,雖擁有舉世無雙的美貌,卻以他那不可一世、盛氣凌人的氣勢,讓人意識到,他終究是凌駕于凡塵之上的存在,不可輕易觸及,更不可妄圖褻瀆。
應是剛練劍結束就直奔大廳而來的,這馬文才的手上虎口處還纏著布條,看來這馬太守對兒子的期許頗高。
從文從武,皆是仕途。
“馬公子文武雙全,可奴家此次前來,只能指點書法,且是皮毛之教。”
聽得她這樣說,馬俊升喝了一口熱茶,摸著太師椅道:“實不相瞞夫子,老夫這次請夫子來府,是為聽聞安西將軍麾下有一職務,想請夫子舉薦小兒......”
謝道韞終是知曉了他請自己來的用意,急忙打斷他。
“太守大人,家父軍中事宜,莫說旁人,就是奴家,也不曾多問,這忙......奴家無能為力。”
馬文才的才能,參加科舉考試奪魁也是有希望的,她不懂這馬太守為何要多此一舉,方才太守說話時,那小公子低頭蹙著一雙眉毛,想必也是個內心清高的。
這種方法得來的官職,他怕是不屑一顧的。
這馬俊升她只聽聞為官不甚清廉,沒想到如此不知輕重,竟還把主意打到她謝家的頭上。
“謝夫子說得是,我馬文才無需家族權勢,也可走上仕途,家父今日飲酒胡言,夫子勿怪。”
看馬俊升還要說些什么,馬文才立馬開口打斷,他眉頭緊鎖,不滿的看著馬太守。
顯然他并不知曉馬太守的“用心良苦”。
此間明了,謝道韞便不再多說,直言:“太守大人,奴家幫不上忙,可奴家卻覺得,馬公子行科舉之路,必是比在家父麾下任職走得更遠,可先去萬松書院就讀,屆時便可直接跳過鄉試參加文武考試。”
“可......”
見他還要糾纏,謝道韞不客氣的剛想說話勸告,馬文才卻是搶先開了口:“我去萬松書院,爹。”
見他如此說,謝道韞心里的不舒服少了許多,馬太守行事不端,小兒卻光明磊落,品行端正,馬太守若是執迷不悟走后門,怕是會害了這棵好苗子,萬松書院不錯,想必這孩子能有一番作為。
“既是如此,奴家也不多做打擾了,上虞祝家亦向奴家投了拜帖,奴家該動身了。”
“小生送謝夫子。”
馬文才唯恐他爹還要說胡話,就按了他爹一把,然后送謝道韞出門上了馬車。
他是真以為他爹請謝道韞來指導他書法的,畢竟這位夫子就是萬松書院的前任講師,不止文采出眾,其丈夫王凝之更是書法大家王羲之的次子,若是來往多了,說不定能得到更高深的書法指點。
看著謝道韞上了馬車,馬文才正轉身之際,馬車里突然一道嚶嚀的聲音泄出,聽得他一愣,他嗤笑一聲,原來馬車里還有人,估計是謝家哪個大家閨秀。
這些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日里與女紅作伴,連做客也不敢登門,只在馬車里,真是可悲。
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馬文才轉身朝家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上車后,謝道韞坐下理了理衣袖,然后看向側榻上那個還在呼呼大睡的女子,好笑的幫她把掉毯子上的裙擺扯上榻。
點了一下她的鼻頭無奈道:“你呀你呀,還說想看看馬家公子,現下倒是睡得不知云里霧里了。”
馬夫揮動短鞭,馬車開始行駛起來。
忽然間一個翻身,榻上的女子差點掉下來,驚醒的她扒著馬車上的雕花,一張小臉帶著慌意,看著謝道韞端坐在側,正看著她笑,她嘟了嘟嘴湊過去,楚楚可憐的開口,聲音嬌俏無比。
“姑姑,怎么看我要摔了,也不叫醒我。”
謝道韞笑著搖了搖頭,她這侄女之前一直如小兒一般純真,兄長把她當掌上明珠,為了保護她不受外界侵擾,直接不曾對外界說過她的存在,不過她去年掉了一次水后,高燒不退,好了以后,奇跡般的變得如常人一樣,除了偶爾說一些奇怪的話語,倒是與常人無異。
兄長偷偷請法師算過,說她侄女謝清意這是丟的魂回來了。
而此時謝清意掀開窗戶的簾子,正好奇的看著外面街上的人來人往。
侄女隨了她母親的長相,這也是兄長如此寵愛她的緣故。
她的眉倒是隨了她父親,眼睛什么的隨了母親,一雙楚楚可憐的秋水凝眸,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張微微上揚的唇,不點而朱,笑起來時彎成了月牙形,散發著無盡的溫暖與甜蜜,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她身著一襲粉色長裙,裙擺鋪在白色毛毯上,如同綻放的花朵,腳踝上系著細碎的鈴蘭花鈴鐺鏈,她移動時,發出聲響,清脆悅耳,既飄逸又不失少女的靈動,為這清麗的畫面添上一抹雅致。
就像是從書中走出來的精靈,帶著世間的美好與純凈,讓人一眼難忘,心生歡喜。
“清意,你果真要去萬松書院嗎?”
“去呀,怎么不去,姑姑,怎么還沒到馬文才家?”
“已經去過了,姑姑看你睡得熟,便沒叫你。”
聽她這樣說,謝清意瞪大眼睛。
“姑姑!你就不能打醒我嗎?”
看她抓耳撓腮的難受樣,謝道韞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臉。
“不知你為何對馬家公子和祝家小姐如此上心,馬公子也要去萬松書院,祝家小姐也是,到時你還是能和他們見面的。”
“噢......”姑姑你永遠不會懂的。
“好了,到下一個驛站,姑姑就不與你同路了,你找一個客棧,換下你這身行頭,書院不收女子,你只能以男子之身前往,玉僮是你貼身丫頭,也和你一起。”
“姑姑不送我到書院嗎?”
“我已經說明你是我謝家子弟,書院不會為難你,安心。”只當她是害怕被人欺負,謝道韞安慰道。
謝清意努努嘴,暗道自己真是越混越落后了,穿過來這一年多,謝家人對她太好了,她都快變家門寶了。
“知道了姑姑。”她明白謝道韞是怕她被欺負,但是她其實也不是好惹的,那個萬松書院,除了馬文才,其他的她統統不放在眼里。
“切記,不可暴露女子身份,萬松書院乃皇家所管,若是讓人知曉你是女子,便是欺君之罪。”
“清意知曉的。”
到了下一個驛站,謝道韞休息了一天就離開了,謝清意也是換上男裝,束起頭發,往萬松書院趕去。
一條岔路中間,謝清意看著樹上的蟲子在啃食葉片。
“玉僮啊,你說本公子這身體怎么這么廢呢?走不得了我。”
可愛的書童打扮的玉僮立馬狗腿的拿出一塊手絹,往地上一鋪:“公子坐,公子本來就是金尊玉貴的,哪走過這破路啊?公子,話說我們為什么不租馬車?”
謝清意往手絹上一坐,然后打開折扇扇風,這天氣不熱,但是走起來太累了。
“這路還有多遠都不知道呢,我看不懂地圖,誰知道你也看不懂,哪敢亂花盤纏。”
謝清意也是服了,她還以為玉僮這個本地人看得懂地圖,誰知道玉僮也看不懂,她當然想坐馬車啊,但是這荒郊野外的,去哪找。
主仆兩正想著呢,不一會兒,兩個人就走了過來,看打扮,明顯也是和她倆一樣的,要去萬松書院,前面的小公子舉著一張地圖,不停的左看右看對比周圍,后面的書童拎著許多包袱,累的不行的樣子。
看見謝清意,兩人立馬驚喜的跑過來詢問。
“這位兄臺,請問此處去萬松書院該走哪個方向?”
謝清意看著眼前站著的小公子,眼里晦暗不明,心里波濤洶涌的吐槽,這不祝英臺嗎?我去,她這男扮女裝能不能再敷衍一點呀,只把頭發束起,穿了男人衣服就是男人了?她甚至還涂了口脂。
站起身,謝清意拍了拍衣擺,搖著折扇賤兮兮道:“哪里來的娘娘腔?怎么跟個女子似的,還涂口脂。”
見人這樣說自己祝英臺小臉一皺,一副心虛的爭辯:“你別亂說話!本公子實實在在的男兒郎!”
“那你還是把臉擦擦吧,別等一下有山匪來了,還以為你是小娘子,給你搶了去。”
“你!”
祝英臺怒極,一只手指著謝清意的鼻子,卻也聽話的把口脂擦了。
謝清意用折扇別開她的手,細細打量起她的臉,不免唏噓,這就是古時候的大家閨秀嗎?長的真稱頭啊!
只見其肌膚賽雪,細膩如瓷,眉如遠山含煙,眼若秋水盈盈,雖已拭去口脂,但那自然的紅潤仍讓雙唇顯得格外誘人。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她的臉上,為這清麗脫俗的容顏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她的睫毛輕輕顫動,宛如蝴蝶振翅欲飛,每一次眨眼都仿佛能撩動人心弦。謝清意心中不禁暗贊,這祝英臺男裝雖略顯敷衍,但也是一副清俊公子的模樣,女裝絕對是傾城之色,難怪日后能讓梁山伯馬文才魂牽夢繞。
“你可以告訴在下,哪個方向去萬松書院了吧?”
“不可以。”
“你!你這個人怎么這么無恥,告知一下會如何?”
謝清意聳肩,無所謂道:“因為在下也迷路了啊。”
祝英臺翻了個白眼。
“你我同路,便一起好了,我們往前走走,再看吧。”謝清意提議道。
“亦可。”想著到書院也是同窗,祝英臺沒再說什么,就這樣,幾個人開始結伴而行。